范银贵一家三口租住的危房。 据澎湃新闻
一个电话让他彻夜未归
醒悟时积蓄已被转走
接到陌生电话的那天是5月9日上午,范银贵有事没去学校。他的妻子冯相相说,电话是10点多打来的,她隐约听见对方自称是“公安局”的,说了没几句就挂了。紧接着另一个电话打过来,这回对方是“天津一个区的公安”。一个男人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范银贵犯了案子,不配合就要逮捕他。
冯相相在范银贵边上,听不真切。她让丈夫把电话音量放大些,但范银贵摆手不让她说话,并调低了音量。通话大概有一个小时,范银贵连午饭都不吃就要出门。冯相相问丈夫拿存折和身份证干啥,范银贵没搭理,急匆匆走了。
5月10日中午,一夜未归的范银贵一进家门就嚷嚷:“不得了了,咱的钱都叫人家骗了。”他又念叨:“再给人家打一万二,冻结的这23万就能退回来。”冯相相这才注意到,丈夫身上还带着一沓钱。范银贵说这是借郑老师的五千元,还得再跟妻哥借些钱凑够一万二。
冯相相也慌了,她给哥哥打电话,哥哥让快报警。顾不上吃饭,范银贵出门去了公安局。下午4点多,范银贵报警归来,他说中山中学一个老师也被骗了5万,还有一个女人被骗了36万。当晚,夫妻二人彻夜未眠。11日上午,范银贵被妻子催着再去公安局,得知报警报晚了,钱已经被转走。
家人苦劝没能留住他
“不管了,也管不了了”
11日中午,范银贵回家时给家里买了一袋面。吃完饭在家睡了一会儿,范银贵突然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揍那些人(诈骗犯)去!”冯相相试图去拦,却没能拦住。
远在新疆农垦兵团的范军贵,在下午2点20分接到电话。范银贵连哭带说地告诉大哥,钱被骗光了,是国际诈骗犯骗走的,追不回来了,自己不准备活了。范军贵顿时慌了,连忙安慰:“骗就骗了,你还有工作再挣,你死了,老婆娃娃咋办,老人咋办?”范银贵说:“不管了,也管不了了。”范军贵生气了:“你生的娃你不管谁管?老人拉扯你这么大,在你身上花的心血最多,你咋这么不负责任?”然而,软硬话都说不动范银贵。
挂了范军贵的电话,范银贵又给同在新疆的四姐范双女打过去,交代后事。范双女劝弟弟,“人活着就啥都有,我先给你打些钱你生活。”范银贵似乎去意已决:“我反正是不活了,你和哥两个把妈妈看好。”然后就挂了电话,再也无法接通。
亲友遍寻无果。12日下午,县城一家房地产销售人员带客户到22楼看房时,发现了范银贵的尸体。他用一条消防水带,把自己吊在楼道的水管上。窗台上有一层灰,范银贵在上面用手指写了遗言:“我的死与妻子无关,与骗子有关。”
范银贵身后留给警方两张转款的银行凭证:5月9日这天,他分两次打去18万、5万,汇进了位于广西的一家银行的账号。秦安县公安局政工科警员表示,这起电信诈骗案正在调查中,尚不能对外发布相关信息。
5月18日,是范银贵下葬的日子。范银贵的墓地在一块梯田里,阴阳先生选的风水宝地,乡亲们帮着挖好了墓穴。按当地风俗,死在外面的人,遗体不能进村。范银贵的棺木在墓穴旁放了好几天,等着在良辰吉日入土。陇东虽已入夏,但早晨依旧十分清冷。漫山的洋槐树,白花繁盛。
一家三口租住危房
自杀前还了5000借款
1972年,范银贵出生在一户贫困农家。他排行老七,前面有两个哥哥和四个姐姐。从小勤奋好学的范银贵,不负众望考入天水师专,成了村里的第三个大学生。范军贵说,弟弟在读大学期间,“脑袋里得了一场病”,因此还休了学,毕业已是1998年。那场病让范银贵的性格变得内向寡言。
1999年,在莲花中学教书的范银贵迎娶了同乡的冯相相。2005年,儿子出生,一家三口住在教工宿舍。月薪从最早的三百到生前的三千多,范银贵的收入还算体面,但日子总过得紧巴,儿子从小有支气管炎,妻子做过两次手术。
范银贵的工作也不顺利,冯相相说丈夫“人事关系紧张”。为换个环境,2010年范银贵托关系,借调到离县城不远的西川中学。儿子的病渐好,但范银贵的工作仍不见起色,在西川中学教了一学期历史、三年语文,就被调到后勤。在西川中学,和范银贵熟络的老师并不多。接触最多的是学校门卫,他常去门卫室看电视。
“就爱看秦腔。你不问他话,他也不主动和你说。”门卫回忆:“他教不了书才去干后勤的,就管两个会议室,平时打扫打扫卫生。”门卫对他的遭遇感到不解,认为一个老师应该有基本的辨别能力,而自杀非常不负责任。曾借给范银贵五千元的后勤教工郑景民说,范银贵工作认真负责,踏实肯干,就是有些胆小内向。范银贵5月10日找他借钱时说亲戚家出事了,第二天又还了,说不用了。
与此同时,住房也成了大问题。镇上的房子再破一年租金也要两三千,他们在附近的雒川村找到一户危房,年租金一千。为攒钱买房,一直艰难度日的范家更节俭了。冯相相说,一家三口一月的生活费,只有四五百元,一个月买两三次菜,一年吃不了几次肉。范银贵结婚的时候,姐姐范双女给他做了套西服,他穿了17年。儿子穿的鞋没了鞋面,前脚掌上好几个窟窿。范银贵出事后,同事们看孩子可怜,给买了新鞋新衣服换上。
在雒川村的那户危房里,范银贵一家已经住了两年。正房的炕塌了,没法住。他们住的是十来平米的偏房,炕上的被褥还是结婚时做的。如果说有什么家具,正房里放在汽油桶上的电视算一个,那是2001年买的,还有一架旧式缝纫机。地上有个落满尘土的单眼煤气灶,早已被弃用。
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是范银贵生前最大的愿望。县里每平米四五千的房价让他望而却步；看过几套廉租房,但过不了户,心里不安就没敢买；还看过二手房,但没有合心的,就想着继续存钱吧。存折上的数字艰难攀升着,看上去离梦想也越来越近。直到那个陌生来电,让一切戛然而止。
据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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