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
天说热就热了起来,最心仪的水果当数西瓜。朋友说:“改天我去找你,我带上西瓜,看看谁能吃过谁?”我连声答应,原来他也爱吃西瓜。“小时候在家,我抱着半个西瓜吃,吃完把西瓜皮扣在头上,学做‘西瓜太郎’,那个时候特别开心。”他的回忆也勾起了我的童年“瓜”事。
我的童年,是在高校大院里度过的。我家住在筒子楼里。放暑假的时候,白天在大院里乘凉,大人们带着灌好的绿豆汤,还会带上半个西瓜。孩子们玩累了,就抱着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天热,晚上不爱吃饭,就把西瓜当饭吃。晚上出去玩,母亲经常带上半个西瓜,我跑得满头大汗,抱起西瓜就大口大口猛吃起来,不一会儿半个西瓜就见底了。小伙伴见我抱着西瓜吃,也纷纷效仿,回家端来半个西瓜,我们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比赛吃西瓜,别开生面,又乐趣无穷。
筒子楼的走廊很长,公共水室位于中间位置。到了盛夏,几乎家家户户的盆里都会冰着西瓜,有的住户用水桶,一下子冰两个瓜。中午,我没有午休的习惯,有时候去同学家玩,看电视、下跳棋、做游戏,有时候就自己玩。我常常溜进水室,挨个摸摸冰着的西瓜,将手伸进自家的水盆里,凉沁沁的,然后,踮着脚尖、努着劲儿把西瓜搬起来,将水倒掉,接盆新的,觉得这样冰得更凉。
一次,中午我去邻居敏敏家玩,她正在画水墨画。等她画完,就能和我玩了,她让我去水室涮画笔,她在家收拾桌子。可能是太兴奋了,我打开水龙头就涮起画笔来,等我发现盆里冰着个西瓜的时候,已经晚了,墨色在盆中扩散开来,像四处游动的小蝌蚪,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我天生胆小,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我把画笔送回敏敏家,接着就跑回家了。刚躺在床上,便听见走廊里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这是谁家孩子干的?拿着人家的西瓜搞恶作剧,太不像话了……”母亲闻声,赶忙出去。敏敏的妈妈也刚巧回来,她以为是敏敏干的,我听到敏敏委屈地解释。母亲进屋,把我揪了出去,让我给人家道歉,说罢,从自己家挑了个最大的西瓜送到对方家中。庆幸的是父亲不在家,我逃过一顿打。这场西瓜闹剧,令我终生难忘。
作为高温福利,父亲的单位也发西瓜。他是积极分子,脏活累活跑在前面,发放福利也总是先让别人领。每次发西瓜,他都最后才去领,领回来的西瓜奇形怪状,好多都是“大枕头”,长长的。母亲拍拍,听听声音,说道:“不好!”切开后,白瓤的,再切开一个,还是白瓤的。父亲微微一笑:“白瓤的也能吃,你们不吃我自己吃!”气得我直跺脚:“你赖皮!你这样不吃亏了吗?”说着,眼泪滚落出来,怎么也想不通。长大后,我慢慢读懂父亲,他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别人,赢得的是信任,还有无尽的爱。常常吃亏,是种福气。
我的家乡济南有“四大火炉之一”的美誉,每到夏天,人们用泉水冰镇西瓜,拔凉拔凉的,又脆又甜,吃得特别恣意,泉水人家院落里的井就是天然的冰箱。再来一碗泉水大碗茶或泉水酸梅汤,会更加清爽。
吃西瓜,也是一门学问。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吃法。汪曾祺先生的吃法很独特:“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他还介绍故乡的瓜:“天下皆重‘黑籽红瓤’,吾乡独以‘三白’为贵: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东墩产者最佳。”美食家李渔注重养生,酷暑时节,他在户外吃瓜、纳凉,现代人往往只有艳羡的份儿:“夏不谒客,亦无客至,匪止头巾不设,并衫履而废之”,“欲食瓜而瓜生户外,思啖果而果落树头。”夏天不出门,也不穿衣服,想吃瓜,瓜就长在门外,想吃果,果就落在树下,此等享受,谁人与共?
我最刻骨铭心的是丰子恺家孩子们吃瓜的场景,富有童趣,可爱、温暖,叫人感动。夏日的傍晚,他带着四个孩子来到小院中,坐着吃西瓜。孩子们吃得百感畅快,三岁的阿韦摇摆着身子,一面嚼西瓜,一面发出一种像花猫偷食的声音;五岁的瞻瞻即兴作诗:“瞻瞻吃西瓜,宝姊姊吃西瓜,软软吃西瓜,阿韦吃西瓜。”九岁的阿宝、七岁的软软最后总结:“四个人吃四块西瓜。”
西瓜的味道,满溢着童年的幸福,绵延着家庭的温情,迤逦出美丽的向往以及美好的心愿。“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西瓜寓意多子多福、家族兴旺,然而,“瓜瓞绵绵”的何尝不是一颗初心呢?清洁、饱满、天真、稚拙。这是最初的神往,也是最美的凝视。只是,今天还能看得到吗?如果西瓜只剩下了品尝,没有了成堆的清凉、围坐的热闹、冰瓜的耐心,我们还能吃出什么味道?
童年“瓜”事,我怀恋的不只是友情,还有那种氛围:相伴,相随,欲求很少,快乐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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