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我在文学创作最高峰的时候转过身,走上了文化之旅。对我个人来讲,我觉得不是一个牺牲,而是一个选择。
我慢慢把手里的笔放下,做文化的抢救工作。特别是2000年,当上中国民协主席以后,我面对的是中国大地上五十多个民族保留下来的民间文化。当时我认为,我们的民间文化濒危,大量的民间歌舞、戏剧、美术、民间文学在消失。我认为我们这代人应该站出来捍卫我们的传统、我们前辈创造的文化。所以我们开始对中国大地上所有的民间文化进行地毯式全面抢救。
这些年有两件我做得最费力,但好像也是别人一般都看不到的事情。第一个就是我对那些最弱势的、最濒危的东西的保护,我到全国各地跑,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我必须要帮助他们,但别人是看不到的,网络也看不到。第二个,我拿出大量的精力,帮助每一个接触到的文化遗产做档案,做记录。有时候一部几十万字的档案,我看了觉得不行,就重新写一遍,一年几十万字甚至更多的东西,都要自己写。
我今年75岁,前两年,还能到各个农村跑,写很多文章,发在各个地方,现在依然有大量的事情找我,但是我岁数大了,跑起来困难了。这样我有了一点时间,因为不往下跑了,所以我悄悄地对自己的本行,对吸引着我的文化、艺术,稍微地转过一点身来,所以这两年我写了几本书,像《意大利读画记》。
看起来我写的是意大利,但是写作时离不开我对中国文化的认识,我是从中国文化的视角来看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另外,我希望把一种精神介绍给中国人,就是意大利人对自己文化的尊重。
我记得,我在意大利的一个人家里,他家地面上有一个坑。他的屋子很漂亮,是石头做的墙壁,屋子里也很美,有很多艺术品。因为跟他聊天时我老看那个坑,意大利主人就问我:你是不是老注意这个坑?我说:对,我有点好奇。后来他就说,“这是二战的时候,一个炮弹飞进屋子里炸的。当时我的家人差点伤到,它是我的历史,我不能忘掉它,我不能抹去它,我必须留下它”。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什么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属于我们的,是我们的经历。一个人最重要的财富是经历。一个国家和民族最重要的也是经历,这个经历有财富,有教训,有经验,也有传统,这些都在经历里面。所以我觉得一个民族,如果忘掉了这个东西,这个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我曾经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代表聊天时说:“非常感谢你能来参加我的会。”他说:“冯先生,你别感谢我。你们的文化只有你们自己热爱,不管你们的文化多伟大,要是你们自己都不热爱你们的文化,谁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们要摸一摸我们的心,我们是不是真爱我们的文化?我们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我们是不是光说我们自己有伟大的、灿烂的文化,但是实际上它在我们心里并没有真正的位置?如果你真爱你的文化,你对你的文化要有情怀。
我写每一本书,实际上都是来自一种情怀。曾经有记者问我:“什么是情怀?”我说:“情怀不是你走进它,而是它走进你。”如果我们真爱我们的文化,文化应该走进我们的心里。我是文化人,我应该做些事情,让我们的文化走进我们的心里,这是我的工作。
(本报记者根据冯骥才在新书发布会上的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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