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竹园里琴声串起的沧桑岁月
2017年06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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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庆祥
  那年元宵节,我陪同一位德国客人去看趵突泉。穿过公园西南角那片竹林,就走进了园中之园——万竹园。正欣赏着雕梁画栋的一处处回廊,耳边传来悠扬舒缓的琴声,心下好生奇怪,循声前行,踱过一个垂花门楼,发现琴声来自四面环水的六角亭。只见一位老者用一把长长的大锯正在演奏陕北民歌《绣金匾》,有人还随着琴声唱着“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客人立即举起相机连连拍照,还通过随行的翻译询问这是什么乐器。老者停下演奏,彬彬有礼地告知这是锯琴,据说发源地是意大利。我提议琴师演奏一曲《雪绒花》,他沉吟片刻,用膝盖夹住锯琴的木把手,左手捏着琴的顶端,右手用琴弓子触动大锯。随着这把锯的弧度变化,流淌出美妙的乐曲,那声音,像二胡,又比二胡缠绵;像小提琴,又比小提琴高亢。老外朋友非常惊喜,竟随着琴声唱了起来。琴师遇到知音,放下锯琴,站起身来,分别用日语、俄语演唱了几支曲子。随行翻译蔡女士赞佩地说,没想到济南人这么多才多艺。
  几天后,我又去六角亭。这个亭子建在泉池之上,巧妙地用石拱桥连接着前后院,成为这处古建筑群中轴线上的必经通道。游客正好可在此倚栏歇脚。我见几个人正围着琴师问这问那,有的随着琴声高歌,有的拍手打着节奏……临近中午,游客渐少,我向琴师送上那天他和老外的合影照片。几张照片,打开了琴师的话匣子。他叫刘志远,生于1928年,曾是部队文工团演员。他还介绍我认识了身边几位朋友,有男高音傅延亮先生,有每周都来相聚的魏丕勋先生,都是80多岁的老人了。
  魏先生身材精瘦高挑,乐呵呵地说,我既不拉琴也不唱歌,就是喜欢这个气氛。他自称唯一的爱好是读书,还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法字典》给我看。我趁机向他讨教这个亭子的几处题匾。萍水相逢,偏又遇到读书人,让我相见恨晚。
  说话间,琴师拉了一段《北风吹》,那流畅动听的乐曲引来大家喝彩。魏老乘兴说:“我很早就听过这个歌,看《白毛女》恐怕没有早过我的!”琴师感兴趣地问:“你哪年听到的?”魏老说:“1948年。”“在哪里?”“在济阳。我是吴化文部队的,起义后开到济阳受训,解放军对我们进行阶级教育时演过《白毛女》。”琴师撇撇嘴说:“你可不知道,那个扮演大春的就是我!”“啊?”一句话把魏老给“将”住了,游客们也都瞪大了眼睛,想不到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琴师竟有这么辉煌的经历。
  那天我又去爱荷亭,看到琴师戴着墨镜,手拄拐杖,身背琴盒走了过来。我迎上几步接过他的琴盒,扶他坐下。问起当年扮演大春的事,他哈哈大笑说,你还在琢磨这事啊?那是给老魏吹牛,我没演过大春,可是演过剧中的农会会长赵大叔,我也不是在济阳演的,是在徐州演的。接着他就讲起那段经历:“1948年中秋节,济南解放了。我住的仁爱街上有个正谊中学的高年级同学,叫赵忠。几年不见,现在突然一身戎装地回家了,邻居们才知道他当兵去了。我那时血气方刚,听他说解放军欢迎学生参军,就联络起12个同学跟着他入伍了,编入新成立的35军文工团,他是文工团长。南下途中,我们下放到各师,演出短小精悍的节目,为行军部队鼓舞士气。直到淮海战役之后,35军文工团才集中排演了话剧《白毛女》,老魏在济阳整编时看的《白毛女》,是兄弟部队文工团演的。”
  魏老在旁边插话说:“35军是以华野鲁中南纵队和在张庄机场起义的吴化文部队合并而成。解放军真是仁义之师啊!我们部队向淮海战场增援的路上,支前的队伍看不见首尾,老乡们推着小车子日夜不停地往前线运送物资,我还吃上了老百姓送来的炸丸子。陈毅元帅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乡们用小车子推出来的,一点也不假。”
  琴师接着说,那时战争形势发展太快了,好多大、中学生参军后,在渡江战役之后就充实到地方政府里了。我钦佩地说,你亲身经历了那场历史性的决战,真了不起!他谦虚地说:“我只是个普通战士,没立什么功,我获得的那两枚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纪念章就是最好的纪念。作为幸存者,我已经很知足了。”
  老人喝了口水,仔细地戴上白手套,从琴盒里取出锯琴,又深情地演奏起《白毛女》的乐曲。那位起义后随大军南下的魏老,若有所思地端坐在琴师身边。和煦的阳光从南院的屋脊上照进爱荷亭里,照在他们刻满皱纹的脸上,他们是那般专注,或许,又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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