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
随着年事渐高,先前不曾考虑过的、在年轻人看来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时会在某个特定的情景下一股脑儿涌向心头。
某日,同一年纪稍长于我的渔友去夜钓。时过午夜,渔友们终于忍受不了漫漫长夜的煎熬,岸边如同鬼火般忽明忽灭的钓灯和一个个鬼魅般的身影渐渐散去,碰头打脸的蚊虫竟也骤然少了许多。放眼望去,空旷的岸边似乎只有那位大哥的钓灯和我的钓灯在遥相呼应,一种极度的孤独感陡然而生。
我问:大哥,如果您活到一百岁,打算垂钓到多大年纪?
友答:九十岁吧。
我问:区区一个冬季休渔期都无比难熬,那漫长的十年不能钓鱼又怎能熬得下去?莫非要像一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望着镜中白发和生锈的宝刀出神、发愣、怅然若失,只能发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悲叹?
友无语。
我问:以后开不了车了怎么办?我辈钓鱼靠什么交通工具出行?难道还要我等老朽身躯骑马骑驴颠簸不成?设想一下,耄耋老翁,身着骑士服(钓鱼服),头戴骑士帽(钓鱼帽),身背丈八蛇矛(鱼竿),胯下枣红马,马鞍桥上搭着鱼获,沿着跑满名车,遍地时髦女郎的现代化公路骑行,咦,颇有几分堂吉诃德的味道哩!
友无语。
我又问:更为严肃而又严峻的是,似我等的优良装备和非凡身手先别说发扬光大了,将来又有谁继承?开创了几十年的“钓鱼事业”,面临后继无人的艰难困境。
唉!渔友深深长叹一声说:钓鱼人都是无师自通。
我说:我想啊,也无论活多大年纪,也无论钓到多大年纪,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我正钓着鱼,你喊,有鱼了,快扬竿啊!上大鱼了,你怎么睡着了!然而,任凭鱼漂在水中怎样晃动,也不管你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唤,而我却再也醒不过来了。水里的大鱼拼命挣扎猛拽,你顺势轻轻一推说:“你小子一生祸害了那么多鱼,造了那么多孽,这回龙王爷来请你了,到了你为‘钓鱼事业’彻底献身的时候了,赶快下去喂鱼吧!”如果真的能是这样,这便是我修来的最大的善果!我遂即兴赋诗一首:愿将骨灰寄黄河,奔流直下赴东海；莫道渔翁少仁慈,今日当还鱼儿情!
友听罢哈哈大笑,笑声如同这午夜微风泛起的涟漪,在孤寂的深夜荡漾开去。虽然夜色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我想那肯定是无可奈何的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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