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代蟋蟀玩家杨大林先生有一回提及,他小时候玩蛐蛐,在一个玩家家里见过其祖上穿着大帅服的正装照片,那时候他还小,也没问过具体什么情况,所以说不清。
所谓大帅服,我们在历史老照片里还能见到,是民国初期北洋时期高级军队要员的礼服。清代后期,大清帝国节节败退,而俾斯麦却在欧洲崛起,打赢了普法战争,统一了德意志,俾斯麦被称为“铁血宰相”。这让在国际社会上长期受压制的大清很是眼热,清末民初的军阀、政要都学俾斯麦的做派,也都留着两撇八字胡,俗称大帅胡,让后人看起来十分好笑。
杨先生提及的这位大帅,应该说的是曾任山东督军的张怀芝。
张怀芝,东阿人,少时家境贫寒。19岁那年,临近春节,到舅舅家借年受辱,一怒之下外出闯荡,后来在天津从了军,在军队里当了几年马夫,依靠勤勉拔入天津武备学堂学习炮科。时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组建新军,张怀芝得袁世凯赏识,做了山炮队的领官。
清末民初是个乱世。所谓乱世出英雄,大量平民出身的人士荣登高位,张怀芝亦是其中之一。张怀芝虽是行伍出身,但是极聪明,一生也经历了历史上的诸多大事。说起来他还办过一件天大的事。
今年是戊戌年,120年前的戊戌年,康梁变法。变法失败后的1899年,慈禧太后欲废光绪帝而改立端王载漪的儿子为新君,但西方诸国对年轻、开明而被黜的光绪帝颇为同情,各国公使皆有反对之意,慈禧太后深恐大权旁落,又听端王说义和拳不惧洋枪洋炮、刀枪不入,反对洋人、洋货,以为民心可用,匆忙之间宣布义和团合法,并向列强11国集体宣战,联合义和团攻打洋人使馆区和教堂。此事荒唐过甚,洋务派诸大臣诸如李鸿章、张之洞,两广总督刘坤一等发起“东南互保”,就是明着说我们南方各省不参加此事。朝廷内部可以说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清军加上数万义和团围攻使馆区,竟数日不下,主持战事的端王以上谕急调开花炮分统加入战局,分统,用后来的话说大致上是个旅的建制。当时主持炮兵分统的就是张怀芝。他所掌握的是从德国进口的最先进的克虏伯开花大炮,威力极大,属于当时世界上一流的武器装备。用这种炮对付使馆和教堂,几炮下去,洋人估计就扛不住了。张怀芝在城头上架好了大炮,也瞄准了使馆,但心中一动,他知道大炮一开,后果就难以收拾了。他又改令缓发。随即自己下城直趋荣禄官邸请示,要他的顶头上司手写一道发炮的命令以为凭据。荣禄不敢亲发命令,也不敢不发命令。双方僵持甚久。这一来,张怀芝更不敢离开荣府,自作主张,便赖着不走。最后荣禄缠他不过,乃支吾其辞说:“横竖炮声一响,里边(宫里边)是听得见的。”这是荣中堂在中国近代史上一句不朽的名言。张怀芝多聪明的人,闻言大悟。乃匆匆赶回城上,谎说炮位不准,需重测方位,遂把目标定向使馆后之空地,众炮齐发,轰了一天一夜未停,直至上谕停攻方止。使馆虽饱受虚惊,但宫中、府中均至为欣慰。
张怀芝的这次迟疑,实则是大清高层内部折冲的外化体现,其价值不好估量,也许延缓了大清的覆亡,也许迟滞了民国的到来,终归我们不能以假设来推测没有发生的历史,也难以评估其作为的功过是非。但这件事做或不做,干系甚大,虽改变不了历史大势,但于历史路径确有重大影响,也算得上干预过历史的人物。
袁世凯对张怀芝应当说有知遇之恩,济南万竹园本是张怀芝1913年买下来准备给袁世凯建生祠的。张怀芝常年在外做官,万竹园修修停停,进展不大。1916年袁世凯恢复帝制,蔡锷在云南,居正、吴大洲在山东组织山东民军团起而反袁,成为全国反袁的重镇。张怀芝被急派为山东督军,未几,袁世凯死。万竹园生祠没做成,倒是做了袁世凯的灵堂,为济南公祭处。直至1927年,张怀芝的宅邸万竹园工程方告竣工,形成一组规模宏大的江南园林和北方庭院相结合的建筑群。
1920年1月1日,北京政府奖叙对决策参加一战“厥功甚伟”者,向张怀芝授勋。是年秋,张怀芝与王占元、靳云鹏等人出资,在济南东流水设立民安面粉厂,资本101万元,工人120人,为济南较大规模的面粉厂之一。10月10日国民政府又授予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1924年,张怀芝退出军界,居天津做寓公,投资工商业。
张怀芝虽说曾久居北京、天津,那里是当时北方玩虫风气最盛的地方,但他本人可能并不玩蟋蟀,至少没有这方面的传言。他的后人中有喜欢此道的。玩虫这事,自己玩意思不大,必得约人角斗才有意思,所以和社会上的同好有交往。张怀芝的后辈人玩虫最初应当就是在万竹园里居住的,能得如此之园赏菊、斗虫,实是风雅无限。此园后来也屡次为各种政治势力占用,但产权依然是张家的。
世事沧桑,江山易手,张家后人于1950年将此园卖给了政府,从此才算与万竹园断了缘分。
张怀芝有一个孙子玩虫,济南老一代蛩家柏良先生与之有交往,此人后来一度以拉地排车为业,每至秋时,仍喜欢看虫、斗虫。那时候售虫的集散地一个是中山公园,一个是人民商场旁的土山,再就是老北关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张家少爷见了好虫还是忍不住要买下来,也不多买,就是一条两条,带到朋友家斗一斗,斗赢了,随手就送人,自言目前这个情况,家里没法养,过过瘾就行了。虽已落魄如斯,仍不失贵公子之气度,令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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