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庆
他们都说,曲水亭街是从唐诗宋词里走出来的。在我看来,这是一条在诗情画意与市井繁华间停住的老街。
与友人在老街漫步,时光在此陡然慢了下来。一条清澈的河流两岸,青瓦白墙的四合院鳞次展开,斑驳沧桑。岸边垂柳堆烟,帘幕重重,荫蔽着一脉清流,几许庭院,使得小街更加幽深。河上几座小桥有平有拱,或与小院人家相连,或与小街胡同相接。后宰门街、小兴隆街、涌泉胡同、泮壁街等窄窄的巷子曲径通幽,青石板路浅浅深深,让人暗想,沿着这条时光隧道,是否可以回溯到某个时代的古朴清雅中呢?
路旁帆布凉棚下,藤几一方,紫砂一壶。茶社老板殷勤相邀,“泉水泡茶”的话语停住了我们的脚步。淡淡的茶香里,友人闲说起北魏郦道元笔下的老街。珍珠、濯缨、腾蛟等众泉竞发,蜿蜒北流,人们建造了流杯池、曲水河并亭。闲暇之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清流激湍中,酒觞顺流而下。当它停下的时候,便有诗词佳作借泉而生。士大夫们如此精致的游戏奠定了曲水亭街闲雅的基调。后人们在亭边建茶舍,开书肆,弄金石,设棋枰,“闹中取静下盘棋去,忙里偷闲泡碗茶来”之句不胫而走,成为一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汇集的好地方。
原来如此。“亭”即是停。只有停下匆忙的脚步,才能在茶与酒中细细品味生活不断延续的微妙与奥妙。而我们,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时候,有多久不曾静下心来,静坐一隅,在一杯茶里品味难得的安静?
说罢曲水亭街的旧事,我们默契地不再言语,看着清清的河水在身边流淌。如今的曲水河已被裁弯取直,老街一半是路,一半是河。路上游人意态悠闲,且行且停,河里清泉不着纤尘,澄碧空明,人与泉各有各的目标,并行在一条老街上。水与路间,新柳在风中微动,万缕千条轻拂着河水。水藻仿佛柳的影子,在水下的世界里参差摇曳,自在漂游。让人揣测的是,此处水藻之绿,何以惊心动魄?
不时看见访泉的人们,从古旧的院落中走出,在河边发出一声声赞叹。不远处,有女在桥下浣衣。随着她撩起水花的动作,想起了明人王初桐的竹枝词:“曲水亭南录事家,朱门紧靠短桥斜。有人桥上湔裙坐,手际漂过片片花。”数百年时光眨眼而过,诗中景象依旧在眼前,使得老街古旧中透出活力,沉静中显出生气。
一壶茶淡,我与友人踏石板路沿河而去。穿过剪纸、面塑、蛋雕等特色民俗小店,路北头便是著名的百花洲。这儿已不复昔日水波浩淼的旧貌,仅是一方浅浅的池塘,但它却与曾巩的百花台、赵孟頫绘“鹊华秋色图”、李攀龙的“白雪楼”有着一段极深的渊源。岁月流转,只留下一个个美丽的传说。抬眼间,看见“大明湖”的彩绘大门,才恍然明白,曲水亭街到了尽头,而泉水依旧向着生满荷花的大明湖而去。那儿也是满城的泉水奔流入海的开始。
想起来时走过的街区。那里,有着舌尖上的芙蓉街,有着出产状元的鞭指巷,有着明清时的权力中心德王府、巡抚大堂,还有着传承千年的府学文庙。而我们,经过这层层叠叠的富丽繁华与悲欢离合,从曲水亭街向北,走向盛产风景与诗词的大明湖。无意间,竟然是一个从市井向诗境行进的过程。路终于此,诗始于斯。如果在此回首,会是一个彼此重复的过程么。
友人吟起曾巩的《百花台》诗: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似武陵游。武陵人之游,不过是一场桃花旧梦,而我的湖,却是一片大明。想到这里,我们向着春意盎然的大明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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