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芹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弟迷上了“玩木头”。那段时间,他找来好多有关明清家具的书籍,白天读、晚上看、做笔记、写卡片,俨然备战高考,忙得不亦乐乎。
一天早饭前,小弟的传呼机响了,他立即下楼找公话。回来时兴冲冲地说,同学张一强告诉他,有户人家要卖个老柜子,他马上就去。我忙问:“张一强不是在潍坊吗?这么远,怎么说走就走?”他说:“没那么远,在一个镇上,离潍坊还有几十里地呢!”说完背上挎包,骑上自行车直奔长途汽车站。
听小弟说,两人见面后,张一强领他走了几条街,在一个巷子尽头,进了一个大车门。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把他们领进一间小屋,里面盛满柴草。男主人指了指靠墙的柜子说就是它。柜子约一米高,又旧又脏,造型简单,只有两扇瘦长的门。
小弟心里一惊,莫非是面条柜?他蹲下身,把门子开到最大,松开手,只见两扇门慢慢地合拢,最后完全关闭。真的是面条柜?这种柜子只有明代才有啊!他把柜子往外拖了拖,看了看四条腿的底部,心里明白了:几百年前的老式家具都是在泥土地面放置的,腿部都会有腐朽。他断定碰上了真东西,便问:“要个价吧!”男主人说:“六百块钱,少了俺不卖。”女主人可能怕嫌贵,连忙接话说:“俺这可是老辈留下来的东西,原来到过这个价没卖,这次要不是急着用钱,也舍不得卖。”小弟听后没作声,他掏出一块手绢,把柜子一侧使劲擦了擦,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木料。他想,不管什么料,这个价都不贵。回应道:“既然你急着用钱,我就买下了。”张一强听了马上去找车。
车来了,二人抬上柜子往车上装,就在那一刻,阳光下,小弟发现,他用手绢擦过的地方,露出的是黄花梨木纹,顿时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这次可捡了大漏儿了。”
分手时,小弟拿出一沓钱,塞给张一强说:“这是1000块钱,你收下,什么也别问。”张一强瞪大眼睛,张着大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父亲见了柜子很高兴,拿着盒尺量了量,高99厘米。他说,那时人讲究,什么也不让它圆满,故意少一厘米。下宽78厘米,上宽76厘米,上面少两厘米用了动力学原理,让门子自动关闭。
父亲打开门惊喜地说:“吆,还是披麻挂灰的!”小弟问:“什么叫披麻挂灰啊?”父亲解释道:“麻就是麻布,灰就是灰膏。这灰膏是用砖磨成粉,用猪血调匀做成的。橱子里固定上麻布,再把膏抹上去。”“为什么要有这道工艺呢?”父亲说:“这种面条柜多数是过去文人的书橱,这样处理后多少年下去不变形、不招虫,把书放进去也不会受潮发霉。”
一番鉴定后,父亲得出结论:这是标准的上等明代面条柜。一家人欢天喜地。
第二天,父亲砸了一堆核桃,用纱布包好,让小弟打磨柜子。当打磨到两扇门子时,小弟大声喊:“快来看,这门子不是黄花梨,是紫色的。”父亲看后惊喜地说:“吆!这是紫檀木料啊。”可是仔细看过后,他纳闷儿地说:“怎么还有成串的葡萄图案呢?”
父亲请来了行家杨叔叔。杨叔叔看后,惊喜地说:“这两扇门是紫檀樱子木啊。”“什么是樱子木?”这回父亲不明白了。杨叔叔解释说:“树龄高的檀木,树枝和根部会长出大的树疙瘩,这种木头叫樱子木,因为稀少,特别名贵。这两扇门还是独板樱子木呢,你想想树疙瘩有多大?再说两种名贵的木料组合到一件家具上,我还没见过呢。你这个面条柜子可买着了!”他又对父亲说:“有的人玩一辈子收藏,也碰不上几件好东西。你家老三去年买了那个鬼脸花梨方桌,今年又碰上这么个稀罕物,他运气太好了,准能玩出个大名堂。”
这个面条柜在行内引起了轰动,不少人都上门来看,交口称赞。一天,来了一个玩木头的大家,看后直称奇。他说:“我收藏的花梨木家具不少,这么大的樱子木没见过。我给你出个高价,就要这两扇门,一扇给你两万行吧?”小弟想起父亲名言:“好东西不能卖!”心里犯了难。他动了番脑筋去找父亲商量:爸,您搞收藏有本钱啊,你的本钱就是手艺,买些破物件修好卖了,挣了钱买藏品,所以这些年您存了这么多好东西。我可不行啊,每月不到200块钱的工资,要是光买不卖就玩不下去了。父亲明白了小弟的意思,说:“你觉着这个柜子到了价就卖吧,不管给多少钱都不能拆了卖,几百年传下来的东西不能毁在咱手里呀!”小弟大喜,马上放出风去,面条柜要出手了,要价61800元。
很快就有人带款上门提货。那人把六捆百元大钞放桌子上说:“零头免了吧。”我心想这已经赚得不少了,盯着小弟说:“就这样吧。”小弟一脸严肃:“可不行!这钱数可是我动了脑筋精心计算出来的。少一分都不行。”买主听了一脸愕然,只好又掏出1800元。送走那人,我急切地问:“要这个价还有讲头?”小弟噗嗤一下笑了。他指着桌子上的钱说,这1800元是我的本钱,你学过会计知道这是成本。这6万块钱是我净挣的,会计学上叫纯利润……听了这番话,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手里有了钱,小弟忙坏了。他先是一趟趟往单位跑,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又一趟趟往公安局跑,去办出国护照。之后,他怀揣两万元巨款,去了东南亚,又去香港拜见乔大宇先生。乔大宇是知名的钟表收藏家,还是亚洲手工制作陀飞轮手表的第一人,可惜那天他不在家。小弟参观了他的工作室,拍了好多照片。
那天,一家人正在吃饭,小弟手提大皮箱,西装革履地进了门。母亲开玩笑:“把钱糟没了就回来了?”我们大笑。小弟顾不上接话,站到那里滔滔不绝讲起游历和见闻:考察了东南亚的家具市场,见了好多没见过的木材。还拿出洗好的照片给大家看,不停地说大开眼界啊!父亲笑着对家人说:“过去光知道钱能买东西,现在看来,能买知识,能买学问,这些日后都有大用处,这两万块钱花得值呀。”
回来后,小弟顾不上休息,花一万五千元买了辆大摩托车。他说,今后再下乡串户淘宝,省大力气了,还能多跑几家。
没想到的是,他第一次骑着大摩托车出征,就撞上了大运——遇到一张明代的七彩圣旨,花两万元买了下来。关于这件事的详情,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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