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飞机上读《繁花》,金宇澄写沪生小时候在上海民办小学就读,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那个年代的民办小学上课地点总换来换去,有时在石库门客堂,有时在谁家的洋房客厅,有时又换去居委会仓库……不但教室常换,教师也常换。而小学生呢,若表现不好,就会被老师带回家罚写字。有一回,沪生被徐老师带回家,小毛孩一边被罚写字一边偷看老师行径,只见徐老师进房间,先换衣裳,开大橱,梳头,照镜子,听无线电,吃话梅,之后,剪脚指甲。这一段把我给看乐了,一个人在飞机上傻笑起来,好有画面感啊,一边吃话梅,一边剪趾甲。
说起这个吃话梅,倒算得上是上海女人特色。十个上海女人至少九个爱吃话梅。更准确一点说,应该是爱吃蜜饯。蜜饯是蜜腌果子的总称,涵括话梅、西梅、杨梅、橄榄、话李、杏脯、桃片、葡萄干、草莓干、芒果干……各种梅各种干,眼花缭乱,甜蜜到不行,而蜜饯江湖的老大之位,则属话梅。
走进超市,哪怕是街头小小的24小时便利店,必不可少的货品之一便是话梅,素以挑剔著称的上海女人,连话梅也是要挑品牌的。一只透明瓶里,装上数十颗话梅,抱回家后,寂寞无聊时,口淡无味时,读书观影时,甚至是聊天说笑时……随时随地都可以来上那么一颗,即刻口齿生津,有滋有味,小小话梅,丰盈了苍白岁月。
爱吃话梅不分年龄。我家婆婆已逾古稀,至今茶几上不离话梅。外出旅游,再怎么忘也不会忘记要往行李箱里塞上一瓶话梅。旅游大巴上取出话梅瓶,拈一颗含于嘴中,咂吧咂吧间听导游讲解,彼时彼刻,其陶然,其醉然,好似一个豆蔻女孩。不难想象,若那一刻少了话梅的身影,玩耍消遣的心情怕是要如自由落体,怅然若失了吧。
我年轻的时候在北方呆过一阵子,爱吃话梅的我发现北方女孩很少吃话梅,她们无法接受话梅的酸和甜。奇怪的是,早已适应了话梅之味从南方而去的我,在北方呆久了之后,竟然也变得不爱吃话梅了,好像味蕾需要的适意度话梅再也无法抵达。而更奇怪的是,当我后来复归上海,话梅之嗜便失而复返,好似不治而愈了。从此知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话真的不假,话梅仿佛生来就是根植于南方的,它需要轻柔的风,微湿的气候,不急不缓的时光,它不是果腹之食,而是一种情调和趣味,缺了不会死,有了便山清水秀。
有趣的是,不单上海女人,上海男人也爱吃话梅。还是《繁花》,金宇澄写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上海小囝,喜欢玩一种叫“刮香烟牌子”的游戏。小囝们将一叠香烟牌子塞在裤袋里,因为裤袋里常有橄榄核等等硬物,所以极易损耗。看到此句,想起我那位爱吃橄榄和话梅的老公,不禁莞尔。当初自己喜欢他,多少也缘于他不吸烟,爱吃话梅零嘴倒觉无妨,相反还觉得有些小可爱,趣味相投,琴瑟和鸣,你一颗来我一颗。
何以一颗话梅竟扯了这么多呢?想来是因为话梅在我生活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它就像一个深深的诱惑的吻,滋味绵长,耐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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