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同先生(1905-1998)曾被毛泽东同志称为“马背书法家”“党内一支笔”,是中国书法家协会创始人,他所独创的“舒体”可谓家喻户晓。以前在我脑海中一直有个疑问,舒同先生戎马一生,他的书法成就是如何取得的呢?独具一格的舒体又是如何创立的呢?不久前,我在书画收藏家谭学霄先生处看到了舒同先生两个版本的《我的自传》未刊稿(第一稿完稿于1968年9月29日,95页；第二稿完稿于1968年12月11日,126页),心头的一些疑问终于解开。 　　□晨曦 　　　　　幼时被称神童 　　　“文丐”投笔从戎 　　1905年11月25日,舒同出生在江西省东乡县一个贫苦家庭。父亲舒仁恩一直在乡下靠理发谋生,但随着孩子的增多,一家五口糊口都成了问题,聪慧善良的母亲乐洋红便开了一家小饭馆补贴家用。5岁那年,父母见幼小的他总是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认为他是个上学的料,便节衣缩食攒了几个铜板送他到当地梁翘先生开办的私塾读书。梁先生除教他经书、子集、歌赋外,发现他很有书法的天赋,并开始教他临习书法名帖。当时因家境贫寒没钱买笔墨纸砚,他便用家乡毛竹制成笔,用当地红粉石和炭末加水磨成“红黑墨水”在石板上练字。他最高兴的是过春节,街坊邻居找他写对联。他后来回忆说:“写对联,村里有毛笔、墨汁和红纸,能在红纸上用墨写字,比过年还高兴。” 　　9岁那年,县城一富商过寿,便有攀贵祝寿者慕名请舒同写匾,舒同当场挥笔而就“杖国延年”四个大字,一时技惊四座,围观的几位老先生异口同声惊呼他为“神童”。1921年读了七年私塾后他因书法成绩优异考入江西省立第三师范。1925年春,为参加红军,他历时两年辗转多个省市,一路靠写字筹集路费,终于找到党组织,留下了一段富有传奇色彩的“文丐”投笔从戎的经历。 　　　　　马背书法家 　　　党内一支笔 　　“马背书法家,党内一支笔”是毛主席在中央苏区送给舒同的雅号。他在《我的自传》中写道:“在红一方面军召开的反‘围剿’誓师大会上,毛主席亲自书写的一整套‘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对联贴在主席台两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毛主席的手迹,那端庄有力的笔法,那奔放洒脱的风格,深深地感染着我。”舒同和毛主席的第一次会面是在一次战役之后。打扫战场时,毛主席握着舒同的手说:“早就知道你了,在《红星报》上看过你的文章。”毛主席曾评价舒同的字有风度,有基础,好看。在延安,有人请毛主席题字,他常常举荐舒同。1936年延安创办中国抗日军政大学,负责筹备的同志请求毛泽东写校牌。此时毛泽东忙于撰写《实践论》,一时抽不出空,便向来人推荐舒同写,时任红1军团第4师政治部主任的舒同奉命书写了“中国抗日军政大学”校牌,还写了大门左右两边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字校训。从此舒同的名声便驰誉全党全军了。 　　尽管早在红军时期毛主席便知道舒同的书法,但舒同与主席的翰墨情缘还是源于新中国成立后的1954年,中央调舒同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兼济南军区第一政委。有一次毛泽东来到济南视察,一天晚上与舒同长谈书法直至深夜。舒同汇报他练写草书“蛇”字时说:“我在少年时代,多次冒险进山,仔细观察蛇的行(走)、游(戏)、卧(眠)、攀(登)各种姿态,终于领悟到书写‘蛇’字的秘诀。”毛泽东说:“我喜欢收藏你的字。书法这门艺术,应先与古人合,后与古人离,取诸家之长,创自己风格,这点你做到了。你这种认真琢磨的独创精神,应当继续发扬。” 　　　　　舒体是 　　　如何“炼”成的 　　1959年的一天,舒同陪毛泽东去济南郊外一座古寺,那里有一些古人墨迹,两人又交谈起来。舒同问:“主席,您的书法墨宝,中国人到处都可看见。您把草书艺术推到了一个划时代的高峰,堪称中国近代狂草第一人。”毛泽东沉思后回忆道:“我练字历经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21年以前,打下书法基础；第二阶段是建党后到抗战爆发,由于斗争环境恶劣,留下的作品不多；第三个阶段是1938年到1949年,我用文房四宝打败了国民党四大家族；第四个阶段是进北京城后,全国人民兴高采烈,我的书法也就欢快飞动了。”在山东期间,舒同陪毛泽东游览济南大明湖,二人坐船在湖中游玩。舒同问:“主席,您见多识广,想必收藏了很多古人书法作品吧?能否评论一下?”毛泽东笑道:“我收存了600多种拓本和石刻影印件,看过400余种碑帖。我特别喜欢王羲之、王献之的行书帖及怀素的草书帖。乾隆的字,虽然到处都是,但它有筋无骨,我不喜欢。乾隆时期风行‘馆阁体’,评价不一,有人就认为是钻进了书法的死胡同。” 　　毛泽东这番话,使舒同大长见识,豁然开朗。他回忆自己走过的书艺道路,觉得主席的每句话,都为舒体字今后的发展指明了方向。1961年夏,舒同在济南千佛山疗养,两个月书写用了1000多张宣纸。他按照毛泽东的话对自己的书法作品进行了一次系统梳理。所谓舒体,就是从“二王”入手,以颜、柳之楷为本,取各家各体之长,使圆浑之劲,用藏锋之功,寓巧于拙,借古于今,创独特风格,立“七分半”字体。这个“七分半”,可以说是舒体字的精华,即结体上楷、行、草、篆、隶五体各取一分,风格上颜、柳各取一分,何绍基取半分,合称“七分半”。 　　“七分半”字体充分反映了舒体字的深厚基础和字貌特征。其书法集篆、隶、楷、行、草等历代百家书法之精华,既有浓郁的碑意,又参贴的雅致,雄健中不失萧散,规范中充满自由,筋骨森然而意态超逸。应当说,舒体字的形成,不只是艰苦的书艺探索,更重要的是意志和毅力的磨练。舒同的墨海生涯从9岁小有乡誉时起,直至93岁病逝,在八十多年的漫长岁月中,不管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还是在不堪回首的岁月中,无论是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还是在人生坎坷之际,始终没有中断对书法艺术的研学。 　　　　　报头题字 　　　两分天下 　　随着网络时代的迅猛发展,今天当打开电脑输入舒同的名字时,我们会发现百度引擎中满满都是书法家的介绍,舒体也被输入字库,在老百姓眼里,作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创始人和第一任主席的舒同,其书法是让中国书法界和老百姓称道的事。作为一名领导型的多产书法家,舒同墨宝可以说风行天下。 　　新中国成立后,全国各地纷纷创办地方报刊,而地方报刊的刊头题字,毛泽东和舒同成为最大的“出品人”。那时候,华东地区的各个报刊想请毛主席题字,可毛泽东经常说,“你们山东有个大书法家舒同啊”。有了毛主席的这句话,华东地区的题字就几乎都落到了舒同手里。有人戏称,中国报纸的报头题字是两分天下,一半是毛泽东,一半是舒同。今天我们看到的宋庆龄故居门匾、北京农业展览馆馆名、上海火车站站名、武汉蛇山“黄鹤楼”牌匾,均由毛主席推荐,出自舒同的手笔。而论书法墨迹留存最多的还是山东,这正印证了他曾说“山东是我第二故乡”这句话里饱含的感情因素。 　　舒同于1959年题写了高100厘米、宽80厘米的“许家崖水库”五个大字。他生前曾说“许家崖水库”五个大字是他一生中写得最大的字,也是他最满意的字,而且刻得也好。这既是一座书法名碑,也是一座历史丰碑,今天已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和重要的历史文物标志。“山东省立医院”院名(1956年)、《临邑大众报》报名(1958年)、《青岛日报》报名(1951年)也均由舒同题写。《大众日报》也曾想请毛主席题写报名,毛主席说:“你们那里有大书法家,我就不题了。”1956年,时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的舒同为《大众日报》题写了三种报头,交替使用,一直沿用了14年。 　　纵观舒同书法题字,雄浑遒劲,高古峻冷,承颜柳“二王”之气象,抒正义之心声,宽博端庄,圆劲婉通,用笔老重,藏头护尾,点划润厚通畅,别具风格,堪称现代书法艺术的杰出代表。舒同主政山东时,由于他与山东人民结下的深厚感情,企事业单位、普通老百姓家,都留下过他的墨宝。那时候,不少济南人向他求字,无论对方是什么人,他总是有求必应。有的人拿来了纸,给写,有的人没有纸,他照样写。女儿舒均均曾听母亲说,为给人写字他拿出自己的生活费让警卫员买纸和墨,从来没有向要字者索取分文报酬。 　　即使他离开山东回到北京后,仍惦记着山东这个“第二故乡”和这里的父老乡亲。1981年8月,当山东武城酒厂有关人员进京请他为酒厂题写厂名时,已经七十六岁的老人不顾天气炎热,不仅欣然提笔写了“山东省武城酒厂”厂名,而且乘兴题写了“古贝美酒酿先卮,甘甜未尽香回时,三杯兴来相宜处,欣然成诗书于此”和“古贝一壶酒,酣畅万古情”的《古贝春赞》,并将所产酒类“古贝特曲”“古贝佳酿”“古贝大曲”等十几个产品全部写完,直到大汗淋漓、手腕发抖。1982年,他先后为曹州牡丹园新修牌楼“曹州牡丹园”“济宁水泊梁山”“琅琊羲之砚厂”“费县影剧院”等题名,这些墨宝都已成为稀世珍品。 　　　　　“三不”规矩 　　　令人景仰 　　舒同一生给自己定下不收弟子、不办个展、不出专集的规矩,就连自己手写两稿的《我的自传》也一直没有出版。直到他去世前三年的1995年90岁生日之际,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瞒着他出版了用6年时间从全国各地收集的近千幅作品,这才有了他第一次出版的书法集。　　 　　在舒同先生去世后,山东人民始终没有忘记他为山东做出的贡献。2010年5月20日,曾经担任过舒同先生秘书的原广东武警总队副政委周硕寰提供15件舒同书法作品,在山东大厦开展,这是舒同作品第一次以展览的形式与公众见面。其中一幅舒同先生1984年所作的《怀念战友粟裕同志》巨幅作品,一经展出在社会引起轰动。2012年6月,山东省举办纪念舒同进入山东70周年舒体名家展,次年在济南举办舒同、舒安父子书法展；2017年,经过多年筹备,山东舒同书画研究院成立揭牌。2018年9月,在先生曾经工作过的章丘区,“千秋翰墨一舒同”书法展开幕。 　　斯人已远去,书法千古留。他用一生的才情和修养体现中国汉字的魅力,成就了“舒体”飘洒圆秀、弯弓盘马、沉雄峭拔的独特风貌,为中华民族书法史留下一笔极其珍贵的财富。(本文作者为军旅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