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已青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汶上县寅寺镇一中读书。利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我订阅了《中学生阅读》。这个杂志有一个栏目——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经典作品赏读。每一期,我都如饥似渴地读,读完之后,沉浸在巨大的满足中,而盼望下期杂志到来的心情开始积聚。在乡村中学一隅的少年,通过阅读,看到无垠的天空,浩瀚的海洋,一个悄悄打开的文学的世界。
打开了一扇窗口,此间的少年,将好奇、探视、渴盼的眼光,投到这个无比神圣的文学殿堂。我看到了一群大师的身影:威廉·福克纳、海明威、帕斯捷尔纳克、肖洛霍夫、索尔仁尼琴、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段,谁闯进了你的内心,谁就会获得“永久性居住权”。这些大师的身影,伴随我走过贫寒的求学时光。读高中时,我考大学的强烈动机之一就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可以读到他们的经典著作。
1993年9月的一天,我走进山东师范大学北院,我在图书馆和阅览室扎下了根。读书累了,就到教学楼外的操场上漫步。在周边长满芦苇的大操场上,我常常抱着几本书,在一片白头的芦苇中,沿着操场的跑道缓缓而行。阅读的范围不仅局限在文学范畴,古典诗词、美术理论、哲学著作,都有涉猎。但带来巨大心灵震撼的是傅雷译著《名人三传》以及《约翰·克里斯朵夫》。《约翰·克里斯朵夫》是我阅读历程中的一块碑石。
当年在秋风扫落叶的时刻,我虔诚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的句子:只要你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这部气势恢宏的巨著,作品中的灵光、伟力、强烈的爱、坚韧的抗争如同激流一般飞涌而来,醍醐灌顶般获得新生命的感觉。只要你沉浸其中,一颗心如同夏夜中的大树随风摇曳、起伏,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为艺术,为人生,为人类诞生的新英雄。这就是傅(雷)译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多夫》——人类一部伟大的史诗,一阕贝多芬式的交响乐。
我至今都记得《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开头:“江声浩荡,钟声复起……”每个卑微的灵魂,遇到这样的声音,内心就会变得纯粹,澄澈,清明,顿悟生死:“当你遇到约翰·克里斯朵夫的面容之日,便是你将死而不死之日。”冥冥之中,我在有了一点思考能力的1993年的深秋读这本书,突破了狭小的自我。“每个人都要轮到去登上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每个人都要遇到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每个人都追随着抗拒过死,否认过死,而终于不得不死的人。”每个人活着,都应该追求精神的自由、独立的人格,都拥有梦想的翅膀,摆脱尘世的束缚。
在阅读这部名著的日子,我的梦中曾经出现过他的形象。这正如多年之后,我殚精竭虑写西南联大教授群体时,在日寇飞机轰炸昆明的血与火之中,在梦中与陈寅恪、金岳霖等人相遇。
目光扫过《喧哗与骚动》、《老人与海》、《日瓦戈医生》、《红轮》、《获救之舌》、《百年孤独》……心中顿时升腾着云霞一样的光芒,这是我梦想成真的一刻,年少的渴望,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得到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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