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宾的名画《查波罗什人复信土耳其苏丹》反映了十七世纪乌克兰人的生活。
本报记者 王昱
本周,乌克兰内乱的进一步升级再度引发国际社会的关注。乌克兰政府希望与俄罗斯维持传统关系,反对派却强烈要求亲近西方,甚至加入欧盟。在向东还是向西的岔路口上,乌克兰依然在不断徘徊着,并在这种徘徊中不断被撕裂、自伤。
作为一场尚未尘埃落定的纷争,国际时评家们或许会对其有无数种解读,但我们依然要说,乌克兰今天悲剧的种子,从这个民族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种下。
一方水土一方人
乌克兰的故事从一幅名画开始。
懂一点艺术史的人,大约都对俄罗斯大画家列宾的一幅名画有印象。画的名字叫《查波罗什人复信土耳其苏丹》,该画讲述的故事是,17世纪中期土耳其苏丹致信游荡于乌克兰地区的查波罗什人,要求他们臣服于土耳其帝国。热爱自由的查波罗什人对此嗤之以鼻,于是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给苏丹写了回信,信中对高傲的苏丹极尽辱骂之能事。据说,列宾对这幅画非常满意,写信向朋友夸耀说:这幅画反映了“我们俄罗斯民族最能干的那些人”热爱自由、热爱祖国的高贵品质。
不过,作为俄罗斯国宝级的大画家,列宾其实犯了一个错误,他花费整整十七年时光画好的这幅“爱国主义巨作”中,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这些人其实是乌克兰人的祖先,更确切一点说,所谓的“查波罗什人”其实就是游荡于乌克兰的哥萨克。
乌克兰在斯拉夫语中是“边疆土地”,而从地理上说,这个地方也的确地如其名,对周边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来说都属于边远地区。历史上,从古罗马帝国开始算起,数个看似无远弗届的庞大帝国曾将其边境线画在乌克兰境内。到了15世纪后,这片土地更成了波兰、瑞典、土耳其、俄罗斯等国家反复拉锯的疆场,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而与所有“三不管地带”一样,乌克兰这种特殊的地缘对“叛逆青年”们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从15世纪中叶起,大量在俄罗斯受不了地主老爷鸟气的农奴和贫民开始逃亡到这里来讨生活。偏巧,乌克兰虽说是“边疆土地”,却又是个交通要道,来自北欧的各种货物要通过流经这里的第聂伯河南下运入黑海,进而融入到地中海贸易圈中,这些大宗货品对逃亡至此走投无路的人们来说,无疑是天赐的财源。
于是,“三不管地带”的天高皇帝远、叛逆青年的“敢想敢干”、交通要道的车马喧嚣,这三个因素在乌克兰风云际会,终于孕育出了鼎鼎大名的哥萨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乌克兰这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故事,无疑是中国“水泊梁山”故事的放大版。在乌克兰旷野上策马挥鞭的这些“好汉”们,与生俱来地热爱自由,但也与生俱来的“革命目的不明确”,于是他们成为周边各大国争相“招安”的对象,这也解释了土耳其苏丹为什么会写那封招降信的原因,他看出了这片土地上广泛存在的“有组织无纪律”。
认大哥得选对人
有意思的是,查波罗什人很不严肃地给苏丹回信时,乌克兰本身其实正在经历一个十分“严肃”的时期——经过数百年的集聚和发展,乌克兰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上。
在17世纪中期爆发的旨在反对波兰统治的“乌克兰大起义”中,这块“边疆土地”已经渐成气候,完全具备了自成一国的条件。遗憾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哥萨克们的“水泊梁山气质”再次发作。此次起义的领袖名叫赫梅利尼茨基,此公明明手握十万骁勇善战的精兵、据有广阔的乌克兰领土,却整日纠结于抱周边哪个大国的粗腿。考虑到起义本来就是造了西邻波兰的反,跟土耳其又是异教加宿敌,赫梅利尼茨基最终决定投靠俄罗斯。
1654年,赫梅利尼茨基与“同文同种”的俄罗斯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定》。赫梅利尼茨基本来的意思,是想通过认俄罗斯这个大哥,今后好借沙皇的名号行走江湖,乌克兰和俄罗斯两国应该是同盟关系。
然而,作为揭竿子造反的山大王,赫梅利尼茨基显然不是很了解俄罗斯出名的“他国领土爱好者”的脾气。条约签订后,沙俄一直将该协定解读为“乌克兰和俄罗斯合并条约”。赫梅利尼茨基自己在之后沙俄的宣传中,一直被解读成了“俄罗斯民族英雄”。而《佩列亚斯拉夫协定》的签订,也被说成是“乌克兰回归俄罗斯大家庭”的历史事件,直到今天,俄罗斯人还坚持此观点。
到底由谁来招安
其实,在“合并”乌克兰后不久,俄罗斯那套“我的就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做派,很快让乌克兰人看清了这位大哥的真面目。于是到了1658年,新任领导人尤里·涅米雷奇与故主波兰签订了《加佳奇协定》,宣布乌克兰重归波兰-立陶宛王国。公正地说,与那份后来被俄罗斯曲解的《佩列亚斯拉夫协定》相比,《加佳奇协定》让乌克兰具有了更大的自治权,但这纸协约显然还是没有跳出那个“认谁做大哥”的伪问题。更糟糕的是,即便是这样一个伪问题,乌克兰人内部意见仍然达不成统一。
就像梁山好汉最终分成招安派和反招安派一样,哥萨克起义军为了跟谁走的问题爆发内讧,结果是双方最终以横穿乌克兰的第聂伯河为界,划江而治。东面跟了同文同种的沙俄帝国,西面则从了血缘关系虽然远些,但更“欧洲气”一些的波兰人。
此后的岁月里,乌克兰的主权在俄波间几经易手。但即便经历了三百年分分合合,却似乎依然没有抹去当年内讧留下的那道分界线,如今的乌克兰,沿着第聂伯河仍然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块,东部亲近俄罗斯,西部亲近中西欧。阵营没变,冲突依旧,只不过其借口换成更加时髦的俄欧冲突。三百多年前那两纸互相矛盾的协定,让今日乌克兰之乱看起来俨然是当年那场独立后内讧的螺旋式升级。
乌克兰,这片各大势力眼中的边疆之土,热爱自由者所开垦出的土地。它的土地并不狭小,它的人民并不怯懦,但从这个国家形成伊始起,由于特殊的地缘、文化和身世,乌克兰从一开始似乎就缺乏那种大国应有的独立自主的民族精神。据说“哥萨克”一词的本意是“自由自在的人”,如今的乌克兰似乎仍然游荡在那个边境的岔路口上,虽然自由,却也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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