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最大的问题是不能等
2015年01月2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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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顾彬
最近我查阅中国的英文报纸《China Daily》,因为我听说它介绍了贾平凹的最新小说《老生》。Zurich大学的一名女同事老跟我说这个作家很不错,说我应该把他的作品介绍给德国读者。我过去看过贾平凹的《废都》,但是这部小说让我非常失望。尽管如此,我上课的时候还是给学生介绍《废都》,也在杂志上帮我的研究生发表他写的书评,以及我同事的部分翻译。但是到现在,贾平凹在德语国家的读者依然不多。从《老生》来看,我们可以猜一猜为什么会这样。
《老生》好像不是小说,而是剧本。如果可以算小说的话,那么它也属于通俗文学。这部小说里什么都有:有一百个人物,有姨太太,有地主,有一百年的历史,有谋杀,有强奸,有国民党,有游击队,有这个,有那个,当然还有爱情故事。不过,这对别人都好——出版社和作者都能赚钱,美国汉学家们可以写很长的文章——除了我以外,谁都满意吧?
我还没有了解《老生》以前,我的希望是什么呢?我盼望作者写一个人的一天、一个人的灵魂。不过,他好像不要人的心理,他要的是美国电影似的动作片。
任何写作都很难。作家首先要面对语言的问题。如今,人们很难掌握好的语言。为了吸引普通大众的注意,政治、经济、媒体都在用最简单的词汇、最流行的话语形式。他们这样做是正常的,因为它们要成功,要很快成功。但是,一个作家不应该向他们学习。
作家难道可以不考虑读者市场吗?是的,必须。最深刻的哲学是少数人的,好的文学也是。不过,通过学者的努力,它将来会慢慢属于多数人。
中国作家最大的毛病是他们不能等,也不敢等。他们想今天出名,不想明天再修改作品,更不要谈后天了。不过,好的作品都需要时间。杜甫等了200年,才有一个苏东坡发现他;李贺要等1000多年,才有一个毛泽东歌颂他。
我16岁前后开始写作,从来没有停笔,55岁才开始发表和出版作品。我早期的著作已经等了四五十年,今年才从地下室出来。它们会有读者吗?难说。不过有没有我无所谓,时间会决定它们的命运,我能等。
十年前我加入了德国作家协会,在波恩北威州南部我见到了两位诗人,他们在德国都算很不错的作家。他们都无意识地说过一句让我吃惊的话。当时已经65岁的Ludwig Verbeek说:“如果我还能写一两首诗,并且能够发表,我就很满意,我不要别的。”另外一个年龄小一点的作家Doris Distelmaier-Haas说:“如果我们还能写作,这就是真正的幸福。因为好多人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当时想到,我从1988年到1994年没办法写诗,连一行诗都写不了。当然我当时在创作别的作品,比如散文,但是这都不如写诗,因为诗是我们唯一的避难所,它是道理的避难所,是安慰的避难所,它把我们所有的眼泪擦掉。
要出名吗?开玩笑。要钱吗?不要。要下海吗?讨厌。一百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才27岁就去世的奥地利诗人Georg Trakl有一句话“往前面走,找你自己”,作家应该多思考这句话。
我也往后面找自己。杨炼告诉我,诗人应该发表他们早期的作品,要不然读者不会知道我们的发展。早期的作品都是幼稚的吗?不一定。在地下室,我发现了不少很不错的诗歌。谢谢杨炼,你鼓励了我;谢谢诗歌,你们耐心地等我。
(本文作者为著名德国籍汉学家,中国海洋大学德语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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