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C,让我由衷敬佩的老男人
2016年04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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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爱字,可以解释他所有的行为动因。
   □快乐一轻舟
   因为眩晕症,老伴住了院,我做陪护。
  刚进病房,就看见一个老头正趴在一张桌子前忙活。看见我们进来,他忙打招呼:“来啦!”
  语调轻柔温和,一张笑佛脸。因为满脸微笑,脸上的褶子显得更密集,也因为微笑,给人慈祥的暖意。他背略驼,身上穿一件白短袖衫,麻麻花花的,有的地方的洞眼似乎有黄豆大,也不知穿了多长时间。我就问,“你也住这屋啊?”
  “啊,我不是病号,病号是我老伴,她去理疗了。”他怕我们误会,解释了几句。解释的同时,脸上堆满了微笑,语调依然轻柔温和。

 上午九点多,他推着一张轮椅回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他年龄相仿,不用问,是他妻子,脸上有些浮肿,戴着一副眼镜,有一个眼镜片上遮着一张厚纸片。看见我们,也笑笑,笑的时候,很僵硬。
  他把她伺候到床上躺下,又手脚不闲地忙活。
  第二天,趁他老伴去做理疗的空儿,我们之间进行了简短的交流,才知道他老伴脑子得了重病,瘫倒在床上已经六年多了。在这家医院的这个病房里,也已经住了三年多。
  “六年多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有无限的感慨。
  我就问:“过年也不回去吗?”
  “回去过一次,在家住了两天,一回到家里,看见家人,听见热闹,就哭!在这里,倒安生!没办法,过年也只好在这里。”说到这里,不但摇头,还连连摆手,十二分的无可奈何!
  他背对我们的时候,我瞥见他臀部的裤缝里有一道新缝的线,针脚歪斜而粗糙,不像是女人的手工,想必是他的杰作吧。

 后来知道,男的姓C,女的姓M,本市人。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等到八点多,护士还没有开始打针,我们有些无聊,同病房的老两口又不在,我就顺手打开电视看新闻。
  过了一会儿,老C回来了,一回来就又开始忙活,在桌子前忙活着,顺手调小了电视音量。我们也没太在意,继续看。隔了一会儿,老C突然对着我们拱手作揖,说:“对不起,因为我爱人有青光眼,重影,没法看电视。她又怕吵闹,一吵闹就头疼。这电视能不能不开?实在是对不起了,对不起了!请原谅!请原谅!”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弯腰打躬作揖,脸上虽然堆满微笑,但那微笑涨满了紫红,写满了尴尬。
  我急忙说:“没事儿,你爱人来了,关上就是了!”
  不一会儿,他把爱人推进来,我一看见,就急忙关了电视。老C就对他爱人说:“你看,人家多体谅你,一看见你来了,马上关了电视!”声音依然轻柔温和,脸上依然堆满了笑。

 时间长了,我们逐渐观察到老C对老M精心照料的一些细枝末节。
  因为老M的吞咽功能差,只能吃一些糊状的流食。每天,老M该吃饭的时候,老C都从冰箱里拿出一些熟食,大概都是一些豆类、米类、蔬菜叶类,放在一个圆缸里,一个劲儿地捣,捣碎了,再添上水,拿到微波炉里热了——如果是蔬菜糊糊,就沥上几滴香油,拿起小勺,开始喂。每喂一勺,老C必先送进自己的嘴里,哈上几哈,才递到老M的手里,而并不直接喂到老M嘴里。显然,是既怕烫着老M,又要让老M尽量自己进食——以改善或者保持胳臂、手腕、手指的运动机能。
  老M呢,手颤颤的,抖好大一会儿,接住了,摇摇晃晃地送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开始艰难而缓慢地咀嚼,一勺糊状食物,从送进嘴里到全部吞咽下去,得用三四分钟。全咽下去了,才开始下一勺。
  在老M咀嚼吞咽的过程中,老C都坐在她的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舞蹈,有时候,还细细地叮咛:“别慌,慢慢来,别噎着了。”有时候,又啧啧夸奖:“挺好,挺好!”
  “挺好”这个词,似乎是老C的口头禅,对我们、对医生、对护士,都经常说,说的时候,都是一脸微笑,十足笑佛模样。当然,“挺好”这个词,老C在老M面前使用最多,似乎特别慷慨。他每说这个词的时候,老M都要回应一声“嘿嘿嘿”的笑,笑声已变成粗哑的男声,女性的柔细和美荡然无存,而且发声艰涩、缓慢,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如此艰难的笑,是被唤醒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还是回应老伴的鼓励、对老伴由衷的感激?
  除了“嘿嘿嘿”的笑,老M有时候也止不住要说话,呼呼噜噜的,我们听不清字音,而老C却似乎听得明明白白,心领神会,马上就接上话茬。
  有一次,他们上大学的外孙女从外地打来电话,老C说了一通,老M躺在病床上听了一会儿,不过瘾,呼呼噜噜地嘟囔几句,老C就把手机递到老M耳朵旁,姥姥和外孙女就进行了直接对话,这场对话离不开翻译,当姥姥的呼噜一通,当姥爷的就得在一旁大声翻译一遍。此时的老C,弓着腰,斜侧着身子,往前伸着一只胳膊,是很不好保持平衡的一个架势。过不一会儿,就说:“好啦,好啦!我这架势太难受了!”老M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和外孙女的隔空对话。
  本来,两个病床之间有一道布帘,相互之间需要避讳一下的时候,可以拉动布帘遮挡一下。也许是久病少羞耻,也不太注意避讳了,许多时候,老C给老M脱衣服、换尿垫,都不拉一下布帘,有时候,目光闪避不及,我们就会瞥见老M的一部分裸身。
  我和妻子及其他家人年前刚刚送走了我的老爸,老爸临走,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得了褥疮,他很痛苦,我们也费了老大劲儿。而眼前的老M身上竟然没有一点瘢痕,这得需要多么精心的护理才能做到啊!

 我妻子住了十八天院,自始至终,都只看见老C一人在不停地忙活,从来没见过别人。我有些纳闷,就问老C:“有几个孩子啊?”
  “两个,一男一女。”稍停,大概揣摩出了我的潜台词,接着说:“孩子在这儿,更不让我省心,比我在这儿还累心!”
  老C告诉我们,他老伴得病的第二年,一点都不能动弹,上下床、翻身,都得一个人把她抱起来。一段时间过去,他累得得了疝气,动了手术,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只好让女儿和老伴的亲弟弟陪床。等回到老伴的病床前,老伴一个劲儿地“呜呜”哭,两眼也塌了坑——瘦了。这才知道,老C住院的第二天,老M就不想进食,到后来,干脆拒绝进食,总是呼呼噜噜含糊不清地问:“你爸爸呢?”“你爸爸跑哪去啦?”“他不要我了吗?”老M对老C在精神上已经产生了极大依赖,谁也无法替代。
  “没办法,孩子不行,也没法找保姆,只好我一个人陪她了。豁出去我一个吧!”老C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无奈。
  “有个银行的老行长,身体健朗,前两三年,也一直在这里陪着老伴,去年有一天,突然晕倒了,再也没醒过来,走了!老伴现在却还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活着!说不定,我有一天会像他那样,突然就走了!”老C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也习惯性地漾着笑意,但话语中的悲哀凄凉,浓雾一样,向四周蔓延。
  有一次,我止不住唐突地对老C说:“我真佩服你的细心,佩服你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陪着老嫂子!”
  老C微微笑笑,感叹起来:“咱中国人就是大男子主义,要是我老伴这样伺候我,大家会觉得理所应当,换成我,就觉得了不起。其实,都是人,老夫妻俩,谁伺候谁,不都是应当的吗?过去,老M对我真的是百依百顺!”说这话的时候,老C昂着头,一脸严肃,目光似乎在穿越时光,远眺过去的岁月里老M对他百依百顺的那些生活细节。

 有一次,我问老C:“今年高寿?”
  老C答曰:“七十六。”
  他走路已经有些微微颤抖,而且,也经常吃药。我不禁有些担忧:“你这么大年纪了,也得注意自己啊!”
  心里真的为老C惋惜。今年七十六了,还这么辛苦地伺候老伴。有一天他再累坏了,怎么办?而且,为了老伴有一个安静的环境,电视一点都不看,更没见他有任何其他娱乐活动。这样的生活,在其他人看来,是多么的枯燥无味!
  有时候,老C也唉声叹气,但大多时候,老C都是一副笑佛模样,说话温和轻柔。
  是什么力量在支撑他,是什么力量让他经常微笑?
  想来想去,只有对老伴的深沉的爱。一个爱字,可以解释他所有的行为动因。
  任何人静下心细想想,都应该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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