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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兴霞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喝酒。
对这事,我曾耿耿于怀了很多年。如果是男主人喝酒,感觉是合情合理的,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妇人喝酒,简直就是“恶习”。要知道,在物质特匮乏的农村,谁家有个红白事,饭桌上才有酒的。
我不明白,在那种情况下,爸怎么会支持母亲喝酒。那时,爸在外地一运输单位上班,开车往各地运送物品。听起来很风光,其实很苦很累也很危险,交通不好,又没通讯设备,一旦车出故障,要荒山野岭守候好多天,挨冻挨饿都难免。只要爸休班回家,就会托人从酒厂买上酒,用几个军用水壶带回来。如果哪次没给我们买点好吃的,我就把怨气撒在母亲头上:还不是把钱都给你打酒了?爸把酒倒进泡着些根根草草的坛子里,然后把水壶灌上清水浸泡着,出差还要用它带水。铝制水壶常年来来回回地碰撞,凹凹凸凸走了形。爸要回单位时,都会嘱咐母亲:记得每天喝点(酒)啊。
印象里的母亲,很要强也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张罗,那会儿我们小,也顶不上啥用。白天母亲在生产队干活,晚饭后再喂饱鸡鸭猪狗,时间就不早了。这时母亲拿出扣在酒瓶上的盅子,倒上酒,一仰脖喝下去,看她皱着眉头咂嘴的样子,好像并不好喝。然后母亲上炕,好大一会儿才听见她的鼾声。那时生产队记工分,母亲再怎么卖力干,也只顶个半劳力。分口粮按人头,难免有人眼红,给我家缺斤短两或是不好的,母亲都会据理力争。遇上这些烦心事,喝完酒的母亲,就会抽抽搭搭地抹着泪睡去。
后来,爸退休回了家,我们也大了,母亲不用那么劳累了,可她的酒从来没断过。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爸买来大玻璃瓶,泡着东北亲戚送的人参鹿茸。隔段时间,爸就骑上自行车,来回跑百多里路,去城里酒厂买酒。他始终认为,源头的酒好。
前些年,近七十的母亲查出血糖高,医生建议她别喝酒。好几十年的习惯,改掉谈何容易?尽管爸时刻监督着,母亲还是会偷着喝。我们知道了,自然要数落几句,顺带着还会埋怨爸:都是你让喝的。爸想尽办法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没事就一起去菜园转转;家里也很少存放酒,就连我们孝敬的好酒都送人了。在爸的督促下,母亲终于不怎么喝了,只在逢年过节团聚时,才象征性地喝点儿。
有一次和爸闲聊起母亲喝酒这事,爸说:“你娘心细,那些年我开车在外,她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有点神经衰弱,晚上睡觉不好。我打听了个偏方,用草药泡酒,睡前喝点儿,干一天活,也解解乏。”
我对母亲喝酒这事,终于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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