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差不是陈金芳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
2016年04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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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石一枫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打饭的时候,我总听到后勤系统的人逗陈金芳她姐:“你的奶都要喷到饭盆里啦。”
  遭受调戏的陈金芳她姐也浑不吝,抡着勺子笑嘻嘻地和人打闹。由此可见许福龙两口子人缘不错。
  院儿里还有个段子,就是许福龙家里人口多,吃饭花费高,许福龙便每天蒸出包子、花卷,先往肥大的军裤裤裆里塞上两斤,然后像鸭子一样火急火燎地跑回家里。天长日久,许福龙的生殖器相当于每天蒸一次桑拿,便被烫坏了,失灵了。这个段子的指向自然是陈金芳她姐,众人都认为她那对胸部“可惜了”。
  而我面对陈金芳,却很想问问她,假如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从裤裆里掏出来的热气腾腾面食,他们又怎么能够吃得下去呢?
  但这时候,陈金芳就转头离开了。我家住在东边某栋红砖板楼的一层,她则要前往西围墙边上的那排平房。后勤系统雇用的临时工都被安置在了那里。
  走之前,她还仿佛格外用力地盯了我一眼。
  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我又见到了陈金芳。
  那是在吃完晚饭之后,我父亲穿上军装去应付一个突然性的检查,母亲照例把我轰进自己的房间拉琴。
  到了初二时,我练习小提琴已经达到八年之久,因为技艺进展飞快,在乐团工作的母亲已经不能再指导我了。为了不“耽误”我,她领着我满北京地遍寻名师,并且替我作出了明确的规划,那就是先拿下几个重要的青少年比赛奖项,然后考进中央音乐学院。这个目标无疑需要旷日持久的苦练,我关上包了一圈隔音海绵的房门,站在窗前,将琴托架在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的下巴上。
  那天我练习的是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1994年,大师帕尔曼首次来华,他热情地称赞过北京烤鸭之后,便在人民大会堂演奏了这首曲目,而那场演出的现场录音唱片已经被我听坏了好几张。此刻,头顶着被飞蛾搅乱的路灯灯光,我幻想自己就是坐在轮椅上的帕尔曼,而草坪上黝黑一片的颜色,则是如潮的观众们的头发和黑礼服。只不过一转眼,这种意淫就被隔壁老太太跟儿媳妇吵架的声音打断了。
  也就是这时,我在窗外一株杨树下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背手靠在树干上,因为身材单薄,在黑夜里好像贴上去的一层胶皮。但我仍然辨别出那是陈金芳。借着一辆驶过的汽车的灯光,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农村红”。她静立着,纹丝不动,下巴上扬,用貌似倔强的姿势听我拉琴。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推开了紧闭的窗子,也没跟她说话,继续拉起琴来。地上的青草味儿迎面扑了进来,给我的幻觉,那味道就像从陈金芳的身上飘散出来的一样。在此后的一个多小时中,她始终一动不动。
  当我的演奏终于告一段落,思索着是不是向她隔窗喊话时,一个女人近乎凄厉的喊叫声从远处的夜色中直刺过来。那是他姐在叫她呢。陈金芳嗖地一晃,人就不见了。
  同学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集体排斥陈金芳的?
  她默默无闻地在我们班上耗了一年,尽管没交上任何朋友,却也没像前两位借读生一样陡然消失,这已经算是个小小的奇迹了。有一度,她的座位曾经空了半个月之久,大家都认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不过也没人觉得遗憾;但某一堂课开始时,她又赫然出现在了那里,仍旧沉默无语,老师一开讲,她就趴到桌子上睡觉。
  学校里的课程,她从来就没跟上过。但学习差并不是陈金芳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大家另有理由。
  理由之一,是她们家什么都吃。
  说这个问题之前,得先介绍一下这家人的人口构成。除了陈金芳及其姐姐姐夫这三个固定成员,那两间小平房里还不定期地住过陈金芳的妈、舅舅、叔叔婶子、表哥表嫂等人。暂居者的面孔虽然常变常新,但总的来说有一条规律,就是许福龙一直生活在外戚当道的局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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