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
三十多年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看到一些理科的同学自学外语,准备出国深造,心里那个羡慕啊!当然也有妒忌,还有懊悔,懊悔自己错选了中文专业,断无出国的机会。那时的中国人恐怕都有出国的念头,流行的说法是“华籍美人最想把自己变成美籍华人”。“文革”噩梦初醒,国人终于睁开眼睛,看清了当时中国与发达国家的巨大差距:国内意味着贫困和落后；欧美意味着富强和先进。当时中国队战胜外国强队的一场排球赛,能让举国上下兴奋好多天。显然,这样的爱国主义情绪里是饱含着强烈自卑的。
近年来,应国外一些高校和相关机构的邀请,我到了十几个国家讲学和学术交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发达国家。没想到,到了本应对出国彻底绝望的年龄,学中文的我,反倒是出国的机会越来越多了!原因很简单:中国强大了!世界都在关注中国!起初,我接到发达国家名校的讲学邀请,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似的,但讲的国家多了,受到的礼遇多了,也就明白了:不是我有什么了不起,而是中国的巨大进步让无论多么发达的国家都不得不重视中国文化和中国学人。在那些“超级大国”的国土上,看到大楼不如中国高、公路不如中国宽、火车不如中国快……你的民族自豪感怎么能抑制得住呢?
然而,随着对国外了解的增多,对祖国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我的民族自豪感非但没有提升,反倒开始打折了。例如,原来觉得在国外吃得不好,后来发现比国内吃得放心；原来觉得外国人对中国的研究肯定隔膜,后来发现倒是我们自己常常身在庐山不识真面；当人家指责我们食品安全、环境污染、假冒伪劣产品、假大空学术成果的时候,我自卑得无以言对。
其实,单纯的自卑和自豪,都不应是当今中国人面对世界的正确心态。因为:当今中国既有许多比华尔街繁华的街道,也有许多难抵雨雪的棚户区；中国GDP总量世界排名第二,而人均GDP排名却在80名以外；中国高速铁路世界领先,但中国很多地方还在使用牛车、人力车；中国的国学和“新国学”日益得到国际学界的尊重,但也有一些中国学人的学术规范和学术诚信不断受到质疑。这就是令我们自豪和自卑的两个方面,只看到其中的任何一面,都不是真实的中国。
因此,今天的中国学人既不要“言必称希腊”,也不要动辄“古已有之”,而应在越来越多的国际学术和文化交流中修得一份平常心。一惊一乍,往往说明少见多怪；宠辱不惊,才属于真正的强者。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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