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存伟
趁着在山上劳作的空儿,父亲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考察石窝了。
石窝就是石头的家,是石头聚集的地方。父亲寻找好的石窝,是要开采石头,在老宅子附近盖房子。
终于找到一处好的石窝,父亲早早地通知大姐夫二姐夫,叫来大哥二哥,郑重地选择一个好日子,到石窝开采石头。山上的石头是硬的,它们牢牢地凝结在山上。但父亲有经验,他总能找到石头的缝隙,用钎子,用锤子,用一滴一滴汗水,把石头从山上一块一块地剥离下来……
石头开采下来,要运到山下可不简单。父亲备了两辆独轮车,大哥二哥负责一辆,大姐夫二姐夫负责一辆。山上本来没有路,为了运石头,暂时用石窝中的碎石碴铺出一条路。这条路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穿过农田,绕过柿子树、花椒树……向山下拐来。下山的那一段路特别陡峭,几百斤的石头压得独轮车“吱呀吱呀”响,推车的人身体尽量地向后仰,手里使劲拉着车刹,前面的人用后背抵着独轮车,以帮助独轮车慢下来。每推一次车下来,汗水总打湿衣服。那是冬天,我甚至看到汗水在哥哥们和姐夫们的身上冒着的腾腾热气。
用了一个农闲的冬天,开采的石头足够盖五间房屋。父亲看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石堆,满意地笑了。在沂蒙山老区想娶媳妇,没有房子不行。那年三哥十八岁,父亲已考虑给他娶媳妇的事了。
山上的石头坚硬,泥土却松软。
石窝开采过后,会留下一个大坑,大坑里尽是些不成材的小石头,整个石窝就像山的伤口,让人看了心疼。父亲不会弃之不管,他和大哥二哥用独轮车推来土填在石窝中。土要从山下运上来。上山时,几百斤的土压得独轮车“吱呀吱呀”响,推车的人尽量地下蹲,拼命向前挪,前面的人用一根绳子伏着身子全力向前拉,向前拽,以帮助独轮车向前。如果拉不住,车向下溜,会把推车的人撞倒……每推一次土到山上石窝,汗水打湿人的衣服。那是初春,我甚至看到汗水在他们身上冒着的腾腾热气。
父亲要赶在播种季节来临之前,把石窝垫好。
一车车松软的土从山下运来,终于修复好伤口一样的石窝了。略一平整土,种上谷子,种上高粱,甚至种上了几棵南瓜。
于是,当年夏天,我们从山上摘了很多又大又鲜的南瓜;当年秋天,我们收获了谷子,收获了高粱。
父亲生于一九二八年,现在已八十八岁,身体依然硬朗,依然闲不住,还时常到南山上走一走。想到老父亲在南山上走动,身边是柿子树、花椒树,是各种庄稼,我虽离家几百公里,但我的心似乎有了着落。
这座山很普通,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它,但村里人都习惯叫这座山为“南山”,大概是因为山在村子南边的原因吧。
乡下人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雅致,父亲没有,我也没有。但南山确乎成为我内心的一部分:有石头的硬,有泥土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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