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过敏
2016年10月1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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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倾城
  在独生子女政策前出生的一代人,概念里不太有“宠爱”两个字,尤其是“宠爱自己”,更是闻所未闻。因此,即使有孕在身,我也没打算宠着自个儿,当然客观条件也不允许。我照常做事:采访、会友、写作、做家务。我买了据说防辐射的孕妇服,但不好意思穿出去。都说孕早期不需要进补,便在小馆子里有一顿没一顿地混。想起地沟油,小小自责一下,但又宽慰自己,即使避得开三聚氰胺也避不开苏丹红呀。
  我是南方人,移居北京后,也把原有的时令习惯保留下来。夏至那天,我如常撤褥子换凉席。是螨虫的缘故吧,全身上下起了大量疹子,痒彻肺腑。我秉持“什么药都不能吃”的孕妇迷信,更加束手无策,不敢抓挠。
  五个晚上我都不能入睡。正睡、反睡、坐起、溜达……都无法稍缓那蚀骨的痒,像整群非洲红蚁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行军,若我是海洋,一定是油轮失事,黏糊糊的石油覆满我;若我是草原,绝对是角马大迁徙,无数蹄爪经过我。
  第六天早晨,我认输,去三甲医院的皮肤科。
  医生只看一眼:“荨麻疹,你过敏了。”提笔准备开方。
  我说明:“我怀孕了。”
  他笔下没停:“嗯,我给你开孕妇能用的洗液。”
  我追问:“我是对什么过敏?”
  那天病人少,医生竟有几分好整以暇,抬头启齿而笑:“那谁知道?过敏原太多了。妊娠本身就可能是过敏原。”
  我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对怀孕过敏?
  我赶紧追问:“多久会好?”
  医生把药方递给我,口气轻描淡写:“有人会痒整个孕期,还有人要到分娩后三个月激素水平下来后才会缓解。”大概是看我实在太震骇,又加一句,“大部分人痒痒就好了。”
  我还是不甘心:“怎么会对自己过敏?”
  医生一定是辅修哲学专业,打趣道:“除了自体过敏,还有自体中毒呢!上哪儿说理去?”
  我心事重重地抱着炉甘石洗剂回去了。大量的疹子还在层出不穷、生生不息,但擦过洗液的地方会清凉不少。
  心平气和后一想:“对自己过敏”本来就很常见吧——
  刚刚大学毕业的新鲜人,受不了那个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的自己:我还是我吗?当年嚣张不可一世的我,哪里去了?
  新婚燕尔,还无限甜蜜,已经开始警觉未来:难道蓬头垢面做一辈子饭就是我的天然面目?
  掘到第一桶金,开始怀疑自己忘了初心;一跤跌到谷底,发出诅咒声,疑心自己本来就这么恶毒……
  人生就是时时刻刻的改变,有些是不知不觉,像水漫过堤岸又落下;另外一些却是大刀阔斧,无论怎么号呼喊痛,它都在修剪我们、切割我们。我们为之忐忑的不光是命运的寒光,还有那面目全非的自己。因为,谁也不知道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不想要一眼看到底的人生,却也害怕步步惊魂、寸寸惊心的日子。就像此刻的我:未来会怎样?新生命会不会带来全新的、纯粹的快乐?我的脑拒绝思考,我的心游离徘徊,我的身体以最原始的方式做了反应。
  万幸的是,我只是大部分人,渐渐地,便适应了变成孕妇的自己。一两周后,疹子平复,我对自己的小小抗议,结束了。
  毕竟,适应变化,是每个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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