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深处有远方
2017年05月2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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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学栋
  25年前,我离开家乡来到省城的技工学校上学。花花世界和青春期催化了萌动的春情和诗意。我在诗歌中假想艰辛的人生和酸楚的爱情,然后又把这些自以为是的“天才”之作投向各大报刊。石沉大海之际,却收到了诗刊社一封交流研习的邀请信。虽然学习费用全部自理,但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无异于应邀到中央开会。1995年4月,“青年诗人”不顾师长父母的劝阻,执意进京赴诗会了。
  培训结束,组织者征取了每位学员的一到两首作品集成了一本叫做《青年诗人》的册子,作为本次研习的成果和纪念。诗集拿到手,我从头翻到底、从目录找到内容,始终没有发现自己报送的作品。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写的那些东西,是连这种内部印刊也登不上的。
  毕业后我回到家乡,成为一名跟岩石、钢钎和炸药打交道的矿工。从都市的繁华到200米的地下,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落差!
  在巷道的尽头,昏黄的灯下,我手持风钻凿击岩壁。头顶脚下,前后左右尽被岩石包围,噪声与振动无处发泄,全部传给了血肉之躯。双手被钎杆和矿石划开了口子,每次往钻孔里填装药卷,都被铵梯药粉杀得又痒又痛,权当用炸药给伤口消毒了。结束每天的沉重劳作之后,我最想做的就是能在休息硐室找到一块干燥温暖的地方将酸痛的躯体放平躺下,连重返地面的欲望都没有了。有一次作业中,距我们不远处的巷道顶板突然冒落两块八九吨重的巨石。我惊魂未定,师傅却像孩子一般兴奋地拍起了手,因为我俩刚才还在塌方的地方小憩,他在庆幸捡回来两条命。我就这样被“困”在井中。天涯海角和美丽邂逅只能在诗中幻想、爆发。
  离开井下成了我那时唯一的目标。八小时之外,我重新拾起英文书,并着手补充高中课程,开始了一个知识改变命运的规划。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一年后,单位公开选拔企业宣传人员,我通过笔试面试顺利入选,从此脱离危险繁重的井下劳作。
  之后很久的某一天,我到矿工浴池退换已经长期闲置不用的更衣柜,当柜门打开的一刹那,就像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不禁令人动容:曾被汗水、泥水、油渍浸透的工作服静静地挂在那里,早已经风干了汗臭,变成了一张硬壳,像大山的褶皱,像沉默的化石,带着那凝固了的疲乏……
  多年后的一天,我在整理书柜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本差点丢掉的《青年诗人》,随手一翻,我曾不止一次寻找无果的那首小诗竟然出现了。直到现在我也不肯承认是由于以前的粗心视它不见,而坚信这是一个神秘事件。
  而那首小诗的名字,恰恰叫做《挖井》,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
  没有规矩/然而我知道我是向下的/我渴急了/必须汲取地层深处的灵泉……/即使有一天我死在途中/我也会睡得很实/就像没有找到奶头/挣扎疲乏的婴儿。
  有时回首自己的人生之路,大都像在迷雾之中,偶尔能辨出的几处灯光,却是在那段永生难忘的井下岁月中。那时人在井下,心生向往,躯体极度劳累,精神空前焕发。而现在的体面和安逸却像一张温床让人难以自拔。
  我不知道,我的现在是不是那时向往的远方,抑或那时正是现在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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