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岛姥姥家吃鱼
2017年06月0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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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正红

  1965年,父亲毕业于山东医学院,被分配在陵县滋镇工作,与毕业于青岛卫校的母亲相识相恋。成家后,母亲在生育我们兄妹三人时,均提前回青岛崂山县河西村我姥姥家待产,所以我们兄妹三人皆出生在青岛青纺医院。父母远在异乡工作,小学四年级以前,我一直住在姥姥家,那是黄海之滨,一个离海不远的村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年少的我,颇留下一些吃鱼的记忆。
  村东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名曰台柳路,村里老人说此路为德国人所修,是山东省历史上第一条公路。公路对过有一村供销社,挺大的院落,一溜高大的平房,里面从东到西,是摆着各色货物的柜台和货架。房前靠墙处,砌了一个稍有些斜坡的水泥台。
  “供销社来鱼喽——”几声吆喝,便迅即传遍了村子的街前街后,正好放学无事,我们这些小伙伴便也去供销社凑凑热闹。
  70年代中期,那时候尚是计划经济,虽然到处张贴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大标语,但实际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村供销社也只偶尔来些不需凭票供应的杂鱼。来鱼后,卸在那水泥台上,斑驳地陈列着,控淌着水分,等着村民们前来购买。虽日子穷苦,但因鱼价极廉,陆续来的村民这个买几斤,那个买几斤,用不了许多时光,鱼便会售罄。姥姥也偶尔买几条回到家,添几把柴草,熬上一锅鱼,锅壁上贴一圈金灿灿的苞米饼子,那香气足以弥漫半条街巷。
  小伙伴们到供销社看卖鱼,实则有我们自己的乐趣。那时,卖杂鱼,有两种海产弃之不需,一是琵琶虾,二是河豚。琵琶虾,青岛市里的人谓之虾虎,村里人习惯叫它蝼蛄虾,常常称“上过腰”的人,“你看看,那人长的像蝼蛄虾似的。”村人厌琵琶虾样子,肉也不多,故弃。河豚是很小的那种,像一个没有成熟的小茄子,有毒,自然要挑出。挑出来的河豚,则成了我们的“玩物”。
  寻一根细长的麦秸草,插入河豚肚皮下的小“屁眼”,鼓起腮帮,使劲一吹,便膨胀成一小球,置于地下,用小脚猛地一跺,“啪”地一声,就会像鞭炮一样炸响。鱼很快卖完了,弃之的几条河豚,也被我们在欢笑声中轮流踩爆了,于是各自散了,供销社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我更是连忙跑回家,姥姥托人来叫我好几遍了,“快回家吃鱼,姥姥早把鱼肉给你挑好了。”
  因凭票供应物资,临近春节买几条能上桌的好鱼,就成了姥姥布置给姥爷的“重要任务”。妈妈的中学同学小苗姨,在四方区蔬菜公司做营业员,临近年根的时候,姥爷便时常去寻她帮忙,遇到小苗姨不在的时候,姥爷也“厚着脸皮”,混在凭票排队买鱼的人中,求营业员能“通融”一下,谁好意思拒绝一个和善老头的一番恳求呢,于是姥爷也常常颇有收获。
  有一年年根,姥爷去找小苗姨,小苗姨露出为难的神情:“大爷,真不好意思,今年供应紧张,鱼少,好几天前就卖完了。”
  失望的姥爷回来路上,经过另一蔬菜公司,嗬,有鱼卖!定睛一瞧,怎么卖的是大头腥鱼,在那时,像这种无鳞、样子丑陋的鱼,过年是上不了席面的。大头腥,学名太平洋真鳕,体延长,稍侧扁,尾部向后渐细。一般体长25~100厘米,甚至更大,体重一般一至十几公斤都有。头大,口大,上颌略长于下颌,颈部有一触须,两颌及犁骨均具绒毛状牙,头、背及体侧为灰褐色,并具不规则深褐色斑纹,腹面为灰白色。想想也是,这鱼长得确实丑!
  “大爷,没有别的鱼卖了,再不买,连这鱼都没有喽!”姥爷便狠狠心,买了数条大头腥回家。往家一放,便遭到姥姥的一通数落。姥姥其实也是无比和善的人,轻易不着急,但看到姥爷买回的样丑嘴大,嘴里还满是黏糊糊分泌物的大头腥,着实有些上火。姥爷向来不沾荤腥,姥姥也极少吃鱼,买鱼就是为了待客,庄户人家过年待客,要得就是个面子。姥姥皱着眉头,把大头腥收拾利索,切成块状,撒点盐,腌一下,沾上面粉和鸡蛋的混合物,下锅炸好,以备待客之需。
  过年了,来客喽,姥姥挪动着小脚,不停地在锅台边忙活着,把炸好的大头腥上笼热一下,或者回锅炸一下,不安地端上炕,反复和客人解释:“今年没买到什么好鱼,将就吃吧。”
  “呀,这是什么鱼,这么好吃!”出乎意料的是,大头腥成了姥姥家那年最受欢迎的菜肴,其实想想也是,大头腥肉多刺少,只要收拾得法,味美那是自然的,盖因当时人只识鲅鱼、刀鱼一类,忽略了它的存在。
  那年客来的多,一拨又一拨,眼见“库存”的大头腥日渐减少,姥姥便停止了大头腥的“对外供应”,只是时常偷偷拿几块给我解馋,姥姥悄声告诉我:“外甥是狗,吃了就走,长大挣钱,别忘记姥姥啊!”那白白的、嫩嫩的鱼肉,塞满了我的小嘴,我边吃边答应着:“姥姥,我不是狗,我是人,长大孝顺你,还不行吗?”
  时光虽然过去了几十年,这些吃鱼的记忆,反而愈加的清晰,偶尔在饭店内见有大头腥,我必定要点上一份。追忆过去,我感到最满足的就是长大挣钱后,我无时无刻不牵挂我的姥姥姥爷,过年过节给钱买物,姥姥姥爷也夸我是外甥侄孙辈最孝顺的一个。姥爷不吃鱼,酷爱喝茶,我给他买最好的茶叶,姥姥爱穿新衣服,我亲自去给买。做这些事情,我愉悦无比,快乐欣慰。
  几年前,姥爷、姥姥陆续以百岁高龄寿终,“骑着马、坐着轿”西行去了,姥姥,到了天堂,就不用忙活着收拾鱼了,天堂里有上好的茉莉花茶吗,和我姥爷喝喝茶,拉拉家常吧。
  想到此,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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