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平
6月,《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了《红楼梦》德语版译者吴漠汀,其中提到,史华兹翻译了曹雪芹的前80回,吴漠汀翻译了高鹗的后40回,从1978年史华兹签订翻译合同算起,直至2007年出版,这本书的问世历经了29年。
29年!这个令人震撼的数字,使我想起了多年前,我故乡的小城一个幽静街道的小书店。
那时,我是个古典小说迷,读过的原著已激不起我的兴趣,我到处搜罗书评,带着猎奇的心,看那些千奇百怪的评论,即使离题万里,也看得兴致盎然。有精彩处,立时回去讲给同学听,显得自己博学多闻。那个夏天的傍晚,我踱步到那个小书店,照例走到古典文学区,翻看有无新的书评。店主是位退休老教师,慈眉善目,总是闲坐在一张古式藤椅上,看他身边小书架上那些发黄的旧书。那天,我实在寻不到想要的书评,百无聊赖中,与店主聊起来,顺便客气地翻了翻他手中的书,是一个熟悉的作者:张爱玲；一个不熟悉的书名:《红楼梦魇》。魇?不是噩梦的意思吗?看这么好的书,还做噩梦,还要把噩梦写出来?
仿佛看出了我的困惑,店主笑眯眯地告诉我:“魇,可不只是噩梦,它还有痴迷、纠缠的意思。张爱玲晚年,花了10年的工夫写了这本书呢!照我看啊,她写这书用了一辈子,她10岁前就看《红楼梦》,一直到老年,才写了这本像考据一般的书,我觉得不是考据,是她一生读《红楼梦》的总结。”
通共300页的书,写10年?而且是在自觉“去日苦多”的时候?这真的是“出名要趁早”的张爱玲?看其前言自序,果然如此:“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晚年的作者,回顾少年时光:“我看见我捧着厚厚一大册的小字石印本坐在那熟悉的房间里”,“我伸手去碰碰那十来岁的人的肩膀”……暮年的作家,以一本书为媒介,穿越厚重的岁月,与少女时代的自己对话。
我抬头看了看店主,他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犹如注视许久以前的他。这些日子,我急切寻觅书评的样子,都给他看到了吧?
“这书,送你了,”仿佛不经意间,他轻轻言道,“书读透了,才配评,读个半生不熟,拾别人的观点,容易误读,更难滋养自己。”仿佛醍醐灌顶,我呆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店主俯下身,珍重地拂拭着他的小书架。
当我捧着那本装帧简朴的书走出小书店时,心境如夏夜的星河般宁静明亮。自那时起,读书,真正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凝重的书页,滤掉了旅程中的喧嚣与浮躁,使我的心灵长久地沉浸于书香,目之所及,心之所至,新世界的窗口,一扇扇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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