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与远方
2017年07月26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林丹
  二十岁以前,火车长什么样子,在脑海里是没有具象的,它的所有影像,均来自小说《铁道游击队》里对飞虎队爬火车、打鬼子的精彩描述。
  孩提时,随祖母生活在乡下镇里,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子路,似蟒蛇一样爬向山外的未知世界。在癞痢似的点缀着些松柏树的石山上放完牛,一个人百无聊赖,顽劣地骑坐在突兀嶙峋的青石上,俯视着山下的碎石子路,感觉十分神秘与好奇——这路的尽头是哪里?该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隔壁屋的耕杰是我的小学同学,父亲在县上的运输公司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隔三岔五,总要带他去外面兜上一圈。回来之后,耕杰仰躺在坪里的柿子树的粗枝丫上,眉飞色舞地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听得站在一边的我心里酸溜溜的。
  因我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祖母对我溺爱得就有点纵容,不顾祖父如何强烈反对,牵着我的小手径直走进了隔壁的堂屋,央求耕杰的父亲带我去山外的世界看一看。耕杰的父亲瞅了一眼早已爬进驾驶室的耕杰与他的两个妹妹,尴尬地挠了挠留着短寸的脑壳,显得有点勉为其难。祖母不迭声地替我讲着好话:“他马叔,不碍事、不碍事,车厢就行……”
  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坐上了心仪已久的威风凛凛的大卡车,随耕杰的父亲出了一趟远门。
  说是坐车出远门,其实就是我一路双脚发麻地站到了隔壁的县城。还来不及细细打量马路两边的街道风景,耕杰的父亲已一脚油门轰起,直接将车开上了附近山里的煤矿,排着长蛇似的队等着拉煤炭。
  好不容易装完煤炭,草草地在矿上的食堂吃完午饭,耕杰的父亲又掉转车头,一路颠簸地将车驶往了山下,卷起身后一条漫天飞舞的灰色长龙,将我笼罩在一片尘埃中。我一脸寡白地站在车厢的煤堆上,拼命用双手紧紧地抠住前面的护栏,直颠得身子前仰后合,身体里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中途,耕杰的父亲停车加水,猛一抬头,一眼瞥见全身乌黑的我,脸上仅剩下两只眼白在滴溜溜地转,不禁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我抱下车,扯下自己脖子上油腻腻的毛巾,胡乱给我擦拭起脸蛋来。转眼之间,我的一张脸被擦得像鬼画符一样,直逗得耕杰与他的两个妹妹窃笑不已。我鼻子一酸,嘴巴一撇,不禁悲声大放……
  长大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阴差阳错地考进当地的一所师专。可从家里到学校,也就短短三十六华里的路程,都不好意思张嘴要父母去送,只好自己灰溜溜地坐个中巴车,一眨眼工夫到了学校门口,自然就无需坐火车了。火车于我,仍然是《铁道游击队》里拉着汽笛、冒着青烟、迤逦前行的一幅若隐若现的剪影。
  同一年,与我一起考上大学的弟弟,就读的学校却在千里之外的厦门,一脸喜色地由参加工作的大哥护送前去学校报到。
  看着弟弟与大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进站口的滚滚人流中,我是既羡慕又沮丧——羡慕的是弟弟能坐上真正意义上的火车,沮丧的是自己只能蜗居在家门口的小城,第一次站在火车站的入口处却不得其门而入,唯有失落地透过眼前的铁栅栏,望着站台上稍作停驻的绿皮火车,想破脑壳地猜测火车上的座位该如何摆设、人们留下的污秽又该流向何处……
  第二年的暑假,我再也忍不住给远在厦门的弟弟打了个电话,建议他暑假就留在学校温习功课,我也好借机去看望他。终于,揣着父母给的五百元巨款,我只身一人兴致勃勃地踏上了日思夜想的绿皮火车,一路亢奋地紧盯着车窗外闪过的村庄、城镇、田野、山冈,如一只飞出鸟笼子的麻雀,唧唧喳喳地与邻座的江西老俵天南地北地侃着大山,接连跑了好几趟火车上的厕所……
  走出厦门火车站,兄弟俩寒暄几句,不善言辞的弟弟接过我手上的行李,默默地走在前面,一路无语。我却四顾张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兴奋得跟个老鸦一样聒噪不休。到了厦大,我兴冲冲地走在这所中国最美的校园,流连于它高大挺拔的棕榈、四季盛开的花海,全然忘记了帮我提着行李、蔫不拉唧地垂头跟在身后的弟弟。
  走进弟弟门可罗雀的寝室,整个一栋宿舍楼空荡荡的,静谧得叫人窒息,唯有窗外的海鸥在碧蓝的天空展翅翱翔,叽叽地掠过红顶建筑。我终于觉察出,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的弟弟,该是多么地想家、想父母!我不禁为自己只顾看世界的自私、忽略了弟弟的感受而深深地愧疚……
  离开厦门的那一天,弟弟坚持送我到火车站。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北行驶,站台上的弟弟一步一步地向南退去,直至变成一个恍惚、遥远的小黑点,显得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无助……
  不知怎么,分手转身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弟弟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点点泪光。我知道,弟弟与我一样,都向往远方,可思念的永远还是家乡——那里有我们的爹娘!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