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存中
我喜欢下雨。
作为一个泉城人,生于斯,长与斯,不可能设想泉城没有水。泉者,白水也,把水字抽去,那就只剩下一个白字,变成了一座白城、空城,那还了得?而水只有从天上补充,这就需要下雨,所以我喜欢下雨。
自古以来,下雨就是令人喜欢的事情,古谚云: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称之为“四鸿禧”。“鸿禧”,即大喜,非小喜也,亦非中喜,并且“禧”字是加了“礻”部的,含有祈祷、祝福,通过了神明的意思,可见人的喜怒哀乐是一样的。
久旱不雨,心怒；气温上升,酷热难耐,挥汗如雨,心不仅怒,加上肝、胆也怒,五脏六腑俱怒,简直要骂人的架势；眼看着绿叶萎靡,渐渐发黄,俯首缩颈,似乎要从树枝上掉落下来,心怒加生气,大有急火攻心的趋势。晚上急匆匆打开电视,急着要看天气预报,听到“降雨带北抬”稍稍心安,但第二天“降雨带”没有“北抬”,恼怒,怨恨那个天气预报员,好像天气预报员就是罪魁祸首一般,其实心里也清楚:龙王爷不归她管,“天有不测风云”,何况“预报”?但怨恨之情有增无减。盼雨,将人逼成这个样子,也是一大风景了。
我不能看见泉城水少的日子。看见趵突泉有气无力、垂头丧气的样子,难过；看见黑虎泉龇牙咧嘴、口边流涎的惨相,恐慌；看见珍珠泉面若死灰、静如寒冰,别说是冒珍珠,就连一口大气也难以看到时,悲哀；其他如果“琵琶”静音,“玛瑙”失色,“五莲”羞花,“九女”将息,“金线”断丝,“古鉴”消残,七十二泉隐兮、静兮、默兮、沉兮、寂兮,我觉得五内俱焚、肝肠欲裂,离自杀不远了。
下雨可以使人精神焕发,可以使长天如洗,可以解除暑热,可以纳凉,可以灌溉,可以除霾,可以增加负氧离子,可以降低PM2.5,总之,这一切都要靠下雨得到补充、增强、缓解、消弭……没有雨是连人都没法生存的。
所以我喜欢下雨,而且是下大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是毛毛细雨,不行；“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连地皮都不曾湿,也不行；“昨夜雨疏风骤”,雨太小,不够解渴；“屋上松风吹急雨”,急雨,雨急而风骤,雨量肯定大打折扣；大概只有“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或者“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才是泉城人乐见的雨。
当然,下雨也不能太过,暴雨成灾,也不是好事。幸好我活了将七十岁的样子,真正构成水灾的大概也就是那么两三次的光景,平均二十年一次。
下雨也可以代指朋友。如“旧雨今雨”,《全唐文》卷三百六十《杜甫二·秋述》:“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昔襄阳庞德公至老不入州府,而扬子云(即杨雄)草玄(《太玄》)寂寞,多为后辈所亵,近似之矣。呜呼!冠冕之窟,名利卒卒,虽朱门之涂泥(染污),士子不见其泥,矧抱疾穷巷之多泥乎?子魏子独踽踽然来,汗漫其仆夫,夫又不假盖,不见我病色,适与我神会。”杜甫病时,池塘里的鱼生长得也很快,青苔都绿到床边了,杜甫初到长安曾受到唐玄宗的赏识,那时一些人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争着和他交朋友。随着杜甫做官的消息越来越渺茫,那些朋友便不再和他来往了。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正当诗人贫病交加之时,一位姓魏的朋友冒雨来访,这使他很受感动,世态炎凉之时,更加感觉到没有趋炎附势的老朋友的珍贵,于是作“秋述”。从此“今雨”“旧雨”便成了新、老朋友的代称。
如此一来,“四鸿禧”可以简化为“三禧”了,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旧雨,可以合二而一。当然,这只是我的拙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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