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德
在故乡,刘向一老人是一个传说,是一个神话,105岁的革命老人,情寄山东的故乡人。
老人住院有一段时间,每次去北京都想过去看一看,但医生不同意。今闻驾鹤西去,谨以此文纪念,告慰老人在天之灵。
我与向一老人的见面是因为做记者时的一个采访,屈指算来快30年了。这二十多年来,能够在脑海里留存的记忆很多。今日所记,仍让我含泪难抑。
向一老人出生在莱芜市杓山村,与我的老家相隔三四华里。他在高小毕业以后,当过民办老师。因为有革命倾向而被校长辞退,遂怒摔铁壶愤而离乡,想做一个好的乡村教师而不能实现。所幸老人参加革命,先是任莱芜独立营政委,后编入泰山特委。一直走到今天,成为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老人对家乡的感情是真切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在鲁院学习。其间有几次去看他,他最喜欢听的是家乡的人和事。只要一说起来,他的两眼是放光的。如果讲得快了,他会把耳朵凑上来,用手捂着听个明白。见我衣着单薄,就要从衣柜里拿衣服送给我,而且每次都坚持送我到楼梯门口。从他兴奋的神情,我能看到他对家乡的一种感情。
老人的生活是极节俭的。有两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刻。记得有一次去他家,非要留我吃饭,那一次吃的是火锅,一盘白菜,一盘菠菜,一盘羊肉。吃过饭以后,奶奶从冰箱里拿出来切好的西瓜。我吃了一口,忍不住还是吐了出来。一个原因是太凉,更重要的是,西瓜已经馊了。见我这个举动,老人有点不太满意,他也拿起了一块,慢慢地吃了下去,挡也挡不住。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的儿子、凤凰卫视的刘长乐总裁。只知道他的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他作为党的高级干部,工资也不低。如此节俭,让我惭愧。
老人对信仰是忠贞不渝的。粉碎“四人帮”以后,好多冤假错案需要拨乱反正。老人作为平反冤假错案的材料组组长,工作非常繁重,离休的时间也很晚。离休以后,他一直坚持参加党的组织学习。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好像是2000年左右。那个时候,他已经快90岁了。我去他家的时候,他的女婿王小明先生正在替他抄党章。老人抱歉地告诉我,他的眼睫神经有点问题,眼皮抬不起来了。那时候,王小明先生也已经50多岁了。老人的认真,晚辈的孝心,让人永远难忘。
老人的哥哥是莱芜早期的武装部队领导者之一,在“肃托”运动中被错杀。他的三弟也是早期的革命者,但因大哥而受到了牵连。老人刚从中组部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时候,接到三弟的申冤信,专门找了当时任中组部长的张全景同志。张全景同志非常重视,把文件批复下来。但不知何故,给三弟平反的事情,却迟迟没有落实。长乐先生第一次回老家寻根前,老人向我提起了这件事。我给当时的莱芜市委作了汇报。市委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给他的三弟平了反。
2015年,我做动画片《巧手鲁班》的总编剧。中期制作期间,好像是冬天里的一个日子,我路过北京,在那里特地住了一个晚上,去东花市老人住的公寓看他。那一天,他的精神很好。我们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走的时候,他坚持站起来送我,双手撑着面前看书用的木板,想站起来。见此状,我赶紧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大声对他说,你起来干什么呢?又不能走,快坐下吧。他说,目送。这一句话,让我的泪掉了下来。目送。已逾百岁的老人,我们见面的日子,肯定会因为空间的阻隔而越来越少。我们的忘年交,就这一句“目送”,让我的心里酸酸的,好久没有缓过来。
今天,是我要来目送,要来目送他老人家远去,目送一位革命老区的老革命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我知道,老人心中也坚信,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灵魂,才是这个世界上永远能存留的。
(本文作者为作家、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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