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诗淇
我们学校最东边,有一片白杨林。后来校方把那儿规划为停车场,但由于校区老旧,经常有小偷翻墙光顾,有些“天才”甚至能一晚上悄无声息地偷几十辆自行车。
见学生反映实在太大了,校方便聘请了个退休老头来看管,他就住在杨树林旁边一间破屋子里。
我第一次见他,就差点和他打一架。那天上午八点半要考数学,可我起晚了,蹬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时已经八点二十,我把车往停车场旁边一放,就要往教学楼里冲。
“站住!”那声音大极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我的耳膜仍嗡嗡作响。我扭头一看,是个瘦瘦的老头,看年龄得有七十了。
他个头不高,穿一身褪了色的绿军装,头发花白,皮肤粗黑,一脸皱纹,直直地站那儿就像一棵树皮龟裂的老杨树,双目炯炯有神。
“你叫我?”
“把自行车停到里面。”他往杨树林里指了指。
我顺着他手的方向一看,这才注意到,原来杂乱不堪的停车场变样了,一辆辆自行车停得像是待检阅的仪仗队,横平竖直。
“大爷,有急事,我赶时间。”我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停到里面去!”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我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五了,我懒得再跟他解释,转身就跑,刚迈出步,一只手像铁钳一样锁住我胳膊。
我没办法,只能乖乖停好车,他这才挥挥手放行。走出好远,我听到后面一阵吵闹声,回头看了看,原来老头又跟人掐上了,但不幸的是这次抓住的是一个体育系的男生。
男生一米八多的个头,吼起来嗓门比他都大,一甩手就把老头弄了个趔趄,然后拔腿就跑,老头追了几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毛病,跑起来摇摇晃晃的。
后来我就经常见到这老头了,人家都叫他老刘,听同学说是附近村里的一个老农民,跟县里的某位领导有点亲戚关系,托后门进来的。
虽然老刘兢兢业业,每天停车场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连一片落叶也不见,但越这样,我们就越瞧不起他。特别是男孩子,经常故意捉弄他。车停成一排,看着是好看,但往往靠边的一辆倒掉,会连累其他,一整排像骨牌一样跟着倒掉,彼此挤压,非常难扶。
老刘耳朵不好,加上腿有残疾,根本追不上那些调皮的男生,没办法他只好一辆一辆地自己去扶,我经常见他肩上搭着条毛巾,弯下腰气喘吁吁地扶起一辆车子,然后再扶起另一辆。这套动作对正常人来说可能难度不大,但对老刘来说就不一样了,他那条左腿似乎伸不直,所以每次弯腰提车时,都很艰难,他只能用一只手提车,另一只手要扶着膝盖。
我看了心里很不好受,再停车,尽量停得整齐仔细些。其他人也跟着不好意思了,包括那些曾故意捉弄他的调皮男生。他们都觉得老刘仗义,从来不会去找老师告状。
老刘在的那几个月里,自行车一辆也没丢过。很快我们要搬校区了,新校区院墙上都装了电子脉冲防盗网,再也不用担心丢自行车了。
搬迁前一天,学校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传说中跟老刘有亲戚关系的县领导也来了,发言中他提到了老刘。领导说老刘是他的老排长,当年两人都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刘的左腿和耳朵就是那时候受的伤。后来老刘解甲归田,在乡里粮食站里做了半辈子职员,退休后想发挥余热,所以才找他帮忙找个活干。老刘是不要工资的,他有退休金。
我们现在搬到了新校区,老校区据说被一家财大气粗的房产开发商买去,准备建成购物商场和公寓房,是我们县最好的,也是最贵的。那片杨树林肯定保不住了,那么大的一片林子能建好几栋楼呢。果然不久后,我看到开发商在老校区旁边建了一个巨大的户外广告栏,除了建成后灯火闪烁的效果图外,还有两行大字,“驻足一片湖山,守护一方梦想”,但我总在想念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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