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写罢又吟诗
——读韦辛夷的《我看可以》
2018年07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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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遂良
  这是一个聪明人写的一本有趣的书。它的作者韦辛夷先生是一位画家,这是他的第三本艺术随笔:“我看可以”——读过的人都会愉快地念着这个书名学着打上这么一句“官腔”。 
  已故诗人余冠中先生曾经把人分作四类:一类是有学问而没有情趣;二类是有情趣而没学问;三类是既无学问又没情趣;第四类则是既有情趣又有学问。韦辛夷就是第四类人。我一见辛夷这个名字就徒生仰慕之心,它好看好念好听。辛者,有劳苦、艰难、悲伤之意,夷则有平安、喜悦、边野、消灭诸解,内涵丰富深邃复杂。便好奇地问它的由来。方知辛夷先生出生于1956年埃及和英国为苏伊士运河发生冲突之时,当军人的父亲便给他取名为“新伊”,意取苏伊士运河从英帝国主义手中回归埃及,开始一个新时代。新伊长大后便自己改名辛夷。辛夷是一种玉兰花,也是一味中药。不止于此,屈原在他的《涉江》中还有“露申辛夷,死林薄兮”(瑞香花和玉兰花啊,死在路边)这样伤感的诗句……从这个改名,我直觉韦辛夷是个有学问、有趣味的人。
  大家都知道韦辛夷是一位有杰出成就的画家,济南市美协主席。多数人不知道他同时是一位诗人、一位作家、一位有特色的散文家。正像齐白石当年自诩他的金石第一,书法第二,诗词第三,画只是第四一样,不知辛夷先生是否也有此类委屈感? 
  我一向以为,对于一个诗人和艺术家,我们对他的性格、爱好、情感、私生活等方面的要求应该放宽一些。艺术家不是政治家,不是教育家,不必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言必及义,在不违反法律、道义的前提下,可以有更多的嬉笑怒骂、随意任性、独来独往、匪夷所思。因为艺术特别是绘画,是个感性活动,需要偶然、灵感、碰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百年不遇,稍纵即逝。两粒种子,一片森林。辛夷的许多画作、诗作,多是他在孤独、走神中酝酿完成的,是他绘画的边角料、副产品,虽不是鸿篇巨著,却正得艺术三昧,有感而发。一次他西装革履地坐在主席台上却烦躁拘束,作报告的人又将“韦辛夷”念成了“辛弃疾”,使他更为窘困不安,于是伏案一口气画了几张草图,写了三首旧诗,并悟出在官场“有多大的醉就有多大的罪,有多大的擂便有多大的累,有多大的炒便有多大的潮”的道理。我们是用行政官员荒于职守去批评他呢,还是用艺术家的不拘小节去欣赏他好呢? 
  中国文学有几个不成文的传统。一是文史哲甚至政治混糅在一起不分家,所谓“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就是要求一个人的文采、才华、情怀、想象力与他的知识、学养、功底、治学态度,与他的思想、见地、视野、智慧、立场都要相匹配,即唐代刘知几说的“才学识兼备”,清代的桐城派主张“义理辞章考据”相结合,看画家、书法家亦如此,都是这个传统。画家韦辛夷就是一个遍读群书、不倦思考的学者,对儒释道、对庄禅都有浓厚的兴趣。他有短吟闲唱曰:“世间本无我,天地偶得之;世间本无我,父母偶得之;世间本无我,胡为胡来哉?”这是不同凡响的对生命本体的大追问、大思索。在他多年搜集的猴艺摆设中,有一尊拙朴手雕的三不石猴(一只掩耳,一只蒙眼,一只捂嘴),即不听、不看、不说。他感慨道:这三不“包含了多少沉痛的人生哲理!纵观二十四史,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听了,或者看了,更遑论说了而死于非命”!正因为有这样的大眼光、大襟抱,他笔下才有《鸿蒙初辟》《马陵道》《灵山法会图》《广陵散》《闯关东》等这样宏伟宽广的历史画卷,足以留给历史,启迪人生。  
  我还想提一个文学传统,即中国缺少像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柏拉图的《理想国》那样系统的文学理论体系。中国人看重的是抒情,是感悟。因而中国古代的文艺批评多是片言只语,甚至以诗评诗,且常见于日记、书信、跋尾押署之中,吉光片羽,不成体系。张彦远、谢赫、苏东坡、赵子昂、倪瓒、王履乃至黄宾虹,莫不如此。韦辛夷的《题画诗十一首》《寄杭快语二十七则》《画余余话十三则》以及他收在《提篮小卖集》中近百篇评他人书法、绘画的短文,都是像古代画论、诗论一样的随笔,它短小精悍,绝无雷同,情真意挚,字字玑珠。例如他在给一位友人张满韵写的一则诗评《前往宽处起鸿鹄》中说出了自己对诗的见解:“窃以为:诗为镜鉴,可烛照天地;诗为权衡,可称得心期;诗是幽谷,自有兰惠鼎香。满韵浸淫其中,当能润泽心灵。”这种精到的对诗的概括,却是如此漫不经心地不择地而出,何其妙哉!他还有《题老子出关图》曰:老子骑着牛,出关向西走。一走两千年,再也没回头。直白文字中蕴含多少苍茫玄远,想象无边。一首小诗,胜过几多臃肿无能的文字。我之愿读辛夷之文章,就因为平易亲切中有情趣伏焉。
  说到情趣,这又是一条重要的美学原则。贾平凹说,人可以无知,不可以无趣。王小波也说过,他反对愚蠢,渴望有趣。一个无趣的人,会变得粗鲁、平庸、肤浅、麻木乃至呆滞,整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形象也就可憎了。一个社会要是了无情趣、万马齐喑,那这个社会肯定宽松不了、和谐不起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罗素)。辛夷就是一个有情趣的人。据辛夷夫人刘斌女士说,他总是一天到晚闲不住的,想啊想,反复地自言自语。对一切都有兴趣,愿探索,要创造。辛夷看见街口一个足疗广告便突发奇想,写了一篇令人忍俊不禁的小小说。他为济南的霾写过十六字令,为趵突泉复喷写过赋,为一次鱼刺卡喉写过一篇《除鲠记》,还正经八百地写过一篇考据文章《从登徒子老婆的痔疮说开去》,挖苦一些正人君子的无事生非、厚颜无耻。他的这类诙谐调侃往往是和自嘲自讽连在一起的,他“深知自己永远成不了天才,充其量是笨鸟一级的苦学派。因为我有太多的主观性,缺少完全的客观性——无论是做人还是作画。这也无奈,只好郁闷”。他也曾用《诗经》中的“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自我调侃道:“不管吃的是不是鲂鱼,吃的时候都要小心。娶的倒是齐女,不姓姜,姓刘也不错。余有心得矣。”他很知足。他就是一个继承了苏东坡风格的中国文人。
  先师周谷城先生说过,幽默乃是智慧有了多余的呈现。我补充一句说,一分幽默要有九分厚重做底蕴。底蕴不足则易轻浮乃至油滑。韦辛夷的幽默风趣来源于他对生活的热爱、对知识的渴求、对精神世界穷根究底的思索。据郑训佐先生介绍,韦辛夷是一个藏书家,他家“是一个书籍垒成的世界”,“你会发现即使在专业学者的书橱中也未必找得到的奇书珍籍”。辛夷在文章中常引用大量的史籍典故,如温峤燃犀、见尧于羹、麝月私分一类,读得我必须去查出处,让我这个学文学的老者狼狈汗颜。苏轼有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一切艺术与哲学、自然、心灵都是紧密联系、美美与共的。艺术若与非艺术为伍,则无艺术矣。辛夷先生有一段描写他创作时愉悦心情的话特别感人。他说“我醉心于毛笔在宣纸上写过、杵过、滑过、扫过、拖过、刷过、挑过、扭过、涂过、抹过、勒过、转过、滚过的感觉”。这是一个画家的劳动进行曲,表达着对艺术的虔诚与热爱。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辛夷正是年富力强,“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好时节,卸去行政职务后,有更多时间精力做他爱做的事情。他的发展潜力大,上升空间阔。齐白石衰年变法,韦辛夷壮岁求新。他正雄心满满地画他的大题材、大画面。我们期待“我看可以”回应山谷,响彻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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