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秋节前夕,大街上来往的车子,显得比往年同期少一些——扎堆送礼的现象,似乎少了许多。
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中秋节,中央八项新规正在发挥着巨大的威力——各种措辞严厉的禁令在大大小小的单位间传达,以往作为很多单位礼品集散地的传达室,也显得颇为“冷清”。
但是不让送,并不意味着不会送。对于一些人来说,在这个社会上几十年的摸爬滚打,让他们早已习惯那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潜规则,“中秋节哪能不联络联络感情?”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个中秋,“该送的,还得送。”
本报深度记者 刘志浩
“幸福的烦恼”没有了
“你看看,这都是去年送的东西了。”9月11日晚,济南一家公司的20多岁员工张鸿雁打开自家楼下几平米的储物间,从所剩无几的礼品盒中拿出一个,擦了擦灰尘,苦笑着说,“以前多的时候嫌烦,现在倒好,想要也没有了。”
供职这家单位多年,每逢过年过节,张鸿雁总会“习惯性”地腰酸背痛几天。因为单位分布于全省各地的十几家下属机构,会在这个时间段集中到济南,给诸如张鸿雁这样的总部员工“上供”:成箱成袋的月饼、大米、油、鸡鸭鱼肉,乃至各地土特产被存放在距离单位不远处的一个收发室。那几天常常是看不到送礼的人,却接二连三地收到领东西的短信。
这曾令张鸿雁颇为烦恼——正常上班已经够忙活的了,还得抽空去离家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收发室取礼品,其中不乏大米、油、杂粮这些既费力又不是很值钱的东西,对于当时尚未成家的他来说,“不去拿吧,可惜了,去拿费时费力却用不上。”
每年这个时候,张鸿雁总会“习惯性”地向一些好友求助:“某某又送了一箱咸菜,一箱馒头,我吃不了,坏了可惜,你过来拿走吧。”
“他这是‘幸福的烦恼’,明显的得瑟啊!”曾经帮张鸿雁“处理”过几盒烤鸡的凌斌,以一种羡慕的口气揶揄着自己的朋友。
凌斌说,他所在的单位,每年虽然过节也会发点福利,但放在家里“根本就看不见”。面对张鸿雁这个储物间,他开玩笑说自家存放福利的小空间,只能是“小屋见大屋”。
“一袋大米,两盒月饼,一盒熟食。传达室,请领取。某某敬上。”张鸿雁手机上,至今还保留着去年中秋节收到的这条短信。
今年,这样的短信一条也没收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语气措辞颇为严厉的通知:“再次重申:任何员工都不得接受任何单位和个人以任何形式馈赠的礼品、礼金、消费卡……对顶风违纪者,发现一起,从严处理一起,决不姑息!”
“本来打算从中秋节送的礼品中选出一些来,到岳父家走动走动。”今年“五一”才结婚的张鸿雁面对今年这种形势,有些失落地摆摆手,“去年的用不上,只能自掏腰包了。”
“这下好了,什么‘幸福的烦恼’也没有了。”张鸿雁自嘲似的接过朋友凌斌的话,“今年咱俩算是‘平等’啦!”
提高的礼品预算
其实积习一旦形成,想让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观念,并非易事。
“还是有人想送,但被挡了回去。”张鸿雁说,就在几天前,地方上一家分支机构的办公室主任开着一辆贴着黑色车膜的越野车,亲自带人来总部“上供”。
“上午他们刚到,下午我们就收到通知,结果一个人也没敢去领东西。”张鸿雁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这是已经参加工作五六年的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奇妙情景”。
张鸿雁说,当天一个同事接到过那个办公室主任近乎哀求般的电话:“领导一再交代要把东西留下,你们不收我们回去怎么交差?”
“他如果交了差,我们又怎么交差?”张鸿雁看着短信上“从严处理,绝不姑息”几个字,反驳道。
“今年谁再明目张胆地提着东西送,那不是明摆着给领导惹麻烦么?”12日晚,从事建筑行业十几年的35岁商人李龙语气中充满不屑。
为了今年中秋节能够“把礼送好”,尽管生意有些举步维艰,他还是“破例”抽出几万块钱的“送礼预算”。
“在这个行当里混,就指着过年过节送点东西打点了。”李龙掰着指头一项一项算,开发商、建筑方、监理方……按照他以往经验,每一个部门乃至具体到每一个人,都要打点到,哪一个“送不到位”,以后都可能给他“穿小鞋”。
“平时做得不到位,到时候卡得你‘生不如死’,送得更多。”李龙说。当然,这些都是往年的行情,今年中央八项规定下的中秋节,情况又有所不同。
按照李龙的盘算,今年“送礼预算”比往年都要高,但这并非市场上的物价使然,而是送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李龙说,其实送东西每年花费所差无几,但今年形势突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把预算提高了一大块,以求稳妥。
“往年都是送东西,中秋节送礼品既联络感情,对方拿着也自然,弄点高档烟酒茶、月饼之类的,再来点土特产,花的钱不多,还能把心意送到,双方感情也能近一步。可今年不行了,谁敢不长眼把东西往人家家里提啊,只能送卡了。”说话间,李龙深深吸了口气,“一张卡就是1000块,送出去肉都疼。”
“现在基本都不让去家里,除非非常熟的,都会让你去办公室谈事。”李龙说,这样一来,人多眼杂,其实增加了送礼的难度。
不过,李龙坦言,今年中秋节送东西,是“需要勇气”和“冒风险”的。中秋之前,他打算先“观望观望”,“你看电视上天天嚷着让人‘送礼’的脑白金广告,不也不再提‘送礼’两个字了吗!”
多少年的潜规则哪能一次改过来
“中央的政策是好的,但到了地方,有些可能还是要变味。”济南一家板材厂老板何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用一个颇为时髦的词再次强调了他的观点,“都是多少年的‘潜规则’了,哪能一次就改过来。”
自从学者吴思2001年在其所著的《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中使用“潜规则”一词后,这个术语就在各个行业不胫而走。
按照吴思的说法,所谓潜规则,就是在各种明文规定的政策、制度外,实际上支配着社会运行的不成文的规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潜规则。”何宏说,就像他们公司,很多平时需要打交道的部门,“中秋节都得好好供着,哪一家都得罪不起。”
其实,虽然有严厉的规定,但对于有着“丰富”经验的送礼者们来说,自有解决办法。
送卡,成为今年中秋节“联络感情”的首选,除了购物卡,电影卡、健身卡、电话卡都位列其中。
何宏说,闯荡社会30余年,他有过一次非常“惊心动魄”的送礼过程。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何宏说,当时他的厂子尚未开业,有一项手续被拖了几个月,始终办不下来,让他心急火燎。随后,何宏托人找关系,终于联系到办理这项手续的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并通了电话,约定好在这个负责人的办公室“见面谈谈”。
“很明显不能空着手去啊!”何宏说,经过介绍人的指点,他在一个大信封里装了一些卡,拿着直接去了那位负责人的办公室。
何宏进门才发现,办公室还坐着另外几个看上去像是这位负责人同事的人,他的到来,打断了他们正在进行的谈话——一时间,气氛相当尴尬。
对于一般人而言,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会知趣地退出来,东西下次再送,但何宏却没有这样——他公司的这个项目已经被拖了太久,等不及了。
于是,几乎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后,何宏继续微笑着,将信封放到那位负责人的桌子上,大声说,“×部长,这是我项目的申报材料,麻烦您方便的时候审核审核,不合适的地方您指点一下,我再修改。”说完,很自然地退出了办公室。
“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人家就给我打来电话,很痛快就办了那件事。”何宏意味深长地笑着,“这说明东西送对了。”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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