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华北第一池——铭新池。
有朋友饶有兴致地讲过一个段子,说当年有一小美女,嫁给了富二代,住进了小别墅。邻居们去看过之后,大开眼界,便以此教育自家的闺女:做事要做这样的事,嫁人要嫁这样的人。不为别的,人家家里就有澡堂子。
他们说的当然是现在已经很普及的卫生间,但那时老百姓大都住平房,洗澡上茅房都不方便,不知道有“卫生间”这词儿。能洗澡的地方,就叫澡堂子。个把月,甚至大半年才能洗次澡,家里有澡堂子,自然令人羡慕。
我对澡堂子的最初记忆已十分模糊。搜肠刮肚,应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四五岁的时候,跟着祖母去北京洗过澡。年龄小屁事不懂,可以混进女澡堂,女人什么样,男女如何有别,都记不得了,依稀印象是被摁在一个浴盆里,窝屈着,被大人翻过来调过去,搓得身上到处疼,不舒服,挺受罪。
后来大些了,到男人成堆的大澡堂子里,觉得洗澡还有些乐趣。
澡堂子里都有一个大池子,几十平方,半米深的水,热气腾腾,比窝在浴盆里痛快。上小学那会儿正是喜欢玩水的年纪,便常把澡堂子当成小游泳池,虽然不能畅游,但总能扒拉几米,扑腾两下。这大池子里的水是不怎么换的,再加上池子里的人多是数月没洗过澡的,因此水上总有些漂浮物。但那时没人在意,大人们光着屁股在池子里泡着打肥皂搓泥抠脚丫子,各种隐私一览无余,孩子们就在水里戏耍,都恣儿悠悠的,没觉得不舒服。
大池子旁边往往还会有一两个小池子,温度高得多,人也少,所以水较为清澈。但我们小孩子一般不愿进去泡,烫得受不了。
济南最好的澡堂子当数铭新池,在经三纬二路东北角上。这一带是旧时的商埠,多是欧式的建筑,这铭新池也是欧式风格。坐北朝南,三层楼,白墙红瓦,巴洛克式的门窗,看上去不像是澡堂,像是欧洲的小宫殿。高台阶,厚重的玻璃门安着铜把手。进门后有个小厅廊,人多的时候需要在这里等候叫号。有空位了,有伙计吆喝着引进去。里面几十个床位分列两旁。俩人一组,中间放一个茶几隔开。然后脱衣服,背心裤衩放在床头的小橱里,外穿的衣服,服务员会用一根挂衣杆挑起来,挂在高高的衣架上。脱得光溜溜的,肚皮上搭上个浴巾,下池子泡澡。洗浴间空间大,周围贴着白瓷砖,光线也好,亮亮堂堂。泡完了,淋浴头下冲冲,回到床上,咂两口茉莉花,搭上毛巾被躺下眯一会儿,有时间和兴趣再下池子泡泡,泡泡,躺躺,再泡再躺,熨帖大半天。大人们讲究的,还会叫个师傅搓搓背修修脚,整得干干净净,出门时,脸红扑扑的,像换了一个人。
周末或节前人多,就不能在澡堂里滋润,跑堂的会不断地大声催促:人多屋子窄,凉凉穿衣裳。
铭新池的票价贵,离家也远些,不能常去。我小时更多的是去离家比较近的“四海春”浴池,那就差多了。
出了馆驿街,走过英贤桥,来到筐市街的一个小胡同里,就是四海春。这家澡堂门头不大,平房,挂着个脏门帘,撩开进去,只觉逼仄昏暗。洗澡的池子小,显得拥挤,活动不开。光线也差,进去之后,热气一蒸,看不见人形。所以到这里,只能是为洗澡而洗澡,算不上享受。虽然也有床,也上茶,但洗完了我们就急着走,不愿多腻歪。
后来城里大小工厂都有了澡堂,我们就不大花钱去街上洗澡了,而去工厂蹭。洗澡的意义也就不是为了讲卫生或者那点享受了,而是借此出去玩玩,到工厂里逛逛。
父母的小厂子在城南,建国小路上。我们常常花上半天,沿着现在顺河高架桥下面那条臭水沟一直走到铁路中学,上岸,走不远就到了。只不过要说清楚,那时虽然也是排污的水沟,但水并不脏,没有现在臭气熏天的状况。
久了,也想换换口味,便跟着邻居白川到他父亲的大国营厂子里去洗。那澡堂子大,几十个淋浴头排成一列,一溜光屁股男人,哗哗地冲着水,蔚为壮观。洗完澡,顺便在厂子里转转,看看大烟囱,生产线,感受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那厂子在东郊,二十几里路,蹬好一阵车子,出一身汗。洗完了骑车回家,还得出一身汗,只是汗珠晶莹许多。
1975年,中学快毕业的时候,到国棉四厂学了一段工,记忆深刻。除了和漂亮女工们朝夕相处,懂了些大人们的事,值得留恋的,一是可以拿个饭盒和工人们一样排队到食堂打饭,再就是天天可以洗个澡。下班铃一响,收拾收拾,扯块花包布,鱼贯进澡堂。那段时间男女同学二八年华,吃得好,又能洗澡,所以个个都肉红丝白,焕发着青春容光,脸皮更加吹弹可破。花包布就是那包棉花的布,吸水,挺粗糙,洗澡搓背正好。洗完拧干了,搭在车把上,一路风干着带回家,也算是个小福利。
泡澡中含着大道理。有一年小学校要开运动会,我们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比赛的前一天,不知谁提议要去洗个澡,于是几个小哥们下了铭新池,泡得好舒服。第二天上了跑道,却浑身乏力,一塌糊涂。事后检讨,都是因为澡堂子融了斗志,销了筋骨,坏了大事。从此知道洗洗泡泡和吃吃喝喝一样,绝不是小事。后来古今中外的事懂得更多了,知道泡澡不光影响比赛成绩,还可导致亡国。历史上,古罗马人就是大人孩子都热衷于泡澡堂子,不去创新创业,最终把江山社稷毁了,教训相当深刻。所以,这些年,见满大街都是桑拿和洗浴中心,常让我寝食不安,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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