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水
情人节的第二天,她发来信息,想一起吃个饭。
若往常,他多半不答应。从来都是他找她。找她,当然不是为吃饭。这次,碰巧他活动不多,他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她了。
约在晚上六点。地点是她找的。在一个小的西餐厅。门面普通,里面倒干净、雅致。胜在环境隐秘。她知道他的习惯。
找到那个小包间。她已先到。茶几上摆了几样菜,荤素都有；两瓶红酒,已开甁。他一面脱外套,笑道:怎么看着像鸿门宴?
她没应声。两个高脚杯各倒满了红酒。他刚坐下,她已端起一杯,全喝了。他诧异,却并不说话。
她歪着头,又在自己的空杯里倒满,几口并一口地全饮下。她不看他,只盯着空了的酒杯,说:昨天,我等了你一整天。
哦。昨天一连开了几个会。忙。他说。
他当然不只是开会。会与会期间,也与几个关系指尖飞舞了很久。甚至会议之中,微信也未停过。下午的一个会后,他还插空去赴了一个约。从进房间到离开,只一个小时。倒也够了。这一两个年轻的,有点脾气,是需要稍用心应付一下的。情人节嘛,女人总好这个。
但是他没有联系她,连一个问候的信息都没有。是他忘了。记起又怎样?以他与她的关系,不需要费心去哄。
他和她,在一起六年了。但真正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身份,要求见面的场合非常隐秘、安全,尤其这两年,到处风声鹤唳,他不能不处处小心。而且,他当然不止她一个关系,他常常忘记了她。
女人,也就这么回事。以他如今的地位,主动追上门、扑上身的,挡也挡不住。都一样。
不过,若细想起来,他生命中还真有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应该是女孩。他上高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们晨跑时,他看到空旷的篮球场上有一个高个子女生在打篮球。她穿着一套非常醒目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他自己从来没有过一套运动服,都是几个哥哥剩下的,到了他这里,很破旧,更不成套,他穿在身上,总觉着像混进了部队的杂牌军。他认出那女生穿的不是他们学校球队的服装,有次他耳朵里飘进别人的对话,说女生是从省城到这里借读的,因此什么都可以和他们不一样。
有一天,女生的球飞过球场停在了他脚下。他抱起球。晨光下,他看着女生雀跃着跑过来,越来越近,她的腿那么修长,她好看的运动服发着光。她从他怀里拿过球,笑着说,谢谢。是好听的普通话。
从此,每天的晨跑他比任何人都起得早,花费很长时间梳洗,他又羞惭自己破旧的运动服,每次都尽力使它们显得干净、平整些。他心里有了一个梦。这个梦让自卑的他强壮起来,高大起来。
但是,球再也没有在他的脚下停过。有一天,篮球场上不见了女孩的身影,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她又突然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不知问谁,他也不敢问,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快30年了。人生真他妈的快。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抬起头,女人已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洗手间。她到底又喝了几杯酒?
女人留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震了好久,他探头看了一眼,嗡嗡声停止了,手机屏保的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一个少女抱着一个篮球,站在一所中学的校门口,笑靥如花。
他心里突然轰的一声。
只一眼,他已看清,女孩穿着的那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以及那个他曾经走过几百次的学校大门。
女人回来了。眼睛红红的。
他盯着她,那张脸,分明是一张普通的中年女性的脸,可是那眉眼——
女人好像下了最后的决心,声音有些凄然:六年。我一直不甘心。可是到昨天,我对你的所有念想都断了——
他打断她:你老家哪里?
她错愕,停了一下,说:省城。
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生活?
我中学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借读过。大学毕业后就来了。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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