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心
小区的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枝上挂着三四个风干的小葫芦,看上去就像是树上结的一样。其实它是一棵葫芦藤,缠绕在树上。这葫芦便是老唐种的,种下这棵葫芦后,老唐就回老家了。
看着这几个在风中摇晃的小葫芦,忽然觉得好久没有再见着老唐了。
老唐个子不高,头发花白,胶东人,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身板硬朗,走路极快,小伙子也不一定能赶得上,完全不像是八十多岁的人。老唐爱说爱笑也爱唱,特别是爱唱京剧,是典型的发烧友。走路也唱,做事也唱,买菜做饭都唱。听内行人讲,老唐的唱功不错,有板有眼,只要听到那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的高调唱腔,没错,准是老唐。
为了不影响他人休息,每天下午四点,在老唐居民楼的地下室里,准时传出他边拉边唱的声音。周末的时候,老唐有时会约几个票友在一起切磋一番。
老唐虽然喜欢京戏,但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属于自学自悟的那种,经常唱的也就那么几段,《打虎上山》《四郎探母》《定军山》等等。
据老唐自己说,年轻时曾在部队里当电影放映员。那时候流行革命样板戏,因为经常到各个连队巡回放映,就跟着影片中的人物学唱,特别喜欢“杨子荣”《打虎上山》的选段。放完电影回去的路上,在寂静的黑夜里,在空旷的原野中,站在汽车上放声学唱。后来部队整建制转业,进入北大荒,修水库,建桥梁,四处辗转。老唐虽一心扑在工作上,但对京剧的爱好一直没落下。
退休以后,老唐回到胶东老家,后来因帮忙照顾孙子,来到我们住的这个小区。想来,也已经二十多年了。
老唐不但会唱,而且二胡拉得也不错。老唐的退休金并不高,生活很简朴,他用十元钱,从一个卖二胡的青年手中,死磨硬泡地买了把二胡。不过,那音质也就可想而知了。老唐用这把十元钱买来的二胡,开始练习。
一次,老唐送孙子去学游泳,听见楼上传来京胡的声音,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想上去见一见,又怕唐突,纠结了好几个礼拜,后来终于忍不住,循声而入。始知楼上拉京胡的原是陕西省某京剧团退下来的老团长,是个专业人士。退休后,随子女来到济南。
也许是惺惺相惜,这一对老京剧爱好者,开始经常在一块切磋。老唐自己说,在老团长的指导下,他的唱功以及拉二胡的技法都有大幅提高。再后来,几个老年人还成立了一个班子,有一家公司赞助了一万元,购买了必要的音响设备和演出器材。几个老同志,每人出资二百元作为活动经费。周末在一起自娱自乐,偶尔也参加一些演出活动,都是免费的。
一次,老唐正在地下室边拉边唱,我正巧路过,忍不住进去看看。老唐见我来,很是高兴,问:“小姑娘,你也喜欢京剧吗?”我不想说假话,就说:“对不起,唐爷爷。我,其实并不喜欢……”我原以为他会不高兴,不料他说:“没关系的。现在年轻人,喜欢京剧的不多了。不过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上个好大学。”
年复一年,老唐的生活具有规律性,直到孙子考上名牌大学离开家,老唐突然觉得生活走了样。
老唐仍然唱京戏,拉二胡,但似乎少了些精神。五月,老唐在楼下种了几棵葫芦。小葫芦挂满藤架,非常可爱。老唐对这些小葫芦非常上心,经常巡视,以防被人偷摘。但老唐绝不是吝啬小气的人。到了葫芦收获的季节,老唐屁股后面跟了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喊:“唐爷爷,给我一个,给我一个……”这时老唐的眼睛会笑得眯成一道缝,小心地剪下葫芦,说:“不着急,不着急。每人一个都有份儿。”孩子们拿到葫芦,高兴地跑去玩耍了。这里老唐兴致大好,开口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而今那几个被风干的小葫芦,仍在树上挂着。寒风吹拂,春风又起,它们在顽强地坚守,仿佛等待老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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