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却金身
2017年08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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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上世纪60年代,站立在济南城任何一个开阔地带向南方眺望,群山如黛,宛如城屏。青山之上,几处殿宇,徒增遐想。顺着琉璃的穹顶向东扫视,却见一座白色的石门耸立在青崖之上,那是一处什么所在?远郊荒芜,我们足迹未到的地方,充满神秘。一个有神秘感的城市是有魅力的城市,神秘来自对它面纱后面的朦胧和对它过往的未知。
  终于,寻了一个暑假,约了几个同学向那个神秘的白门楼进发。走进佛慧山的山谷,眼前是一座倾圮的寺庙,残墙犹存,殿基依稀,只有山体上的摩崖见证着往日的景盛,从清晰的字迹上我们辨出这座寺庙是开元寺。是大唐的年号,还是一个世纪的开元?不得而知。残寺留给我们一个谜。
  从开元寺后院攀上一条小道,就看见那座高耸的白石门。健步而上,直趋门前,原来门洞并不深,远非福地洞天之境,临门一座巨型石佛的头像俯瞰着济南大地。佛相庄严,没有香火,只有尘埃,但是基座被无数只手摩挲,竟摩挲出镜面一样的光泽。佛头与洞窟浑然一体,犹如龙门、云岗、大足的石刻,在这里它没有僧众伴行,只有朝圣者向它膜拜。
  这一尊佛头给了我美感。在现代城市,有那么几处沧桑;在崭新的生活里,有那么几处旧迹,这个城市就有了时空的纵深感。任何城市都需要永恒的文化守护神,它大概就是吧?与青山共存,注视千年!
  再登大佛头,我已是中年。恍惚中被一种意念召唤,不由自主地来到它跟前。我大吃一惊,它的脸被涂上了金粉,就像化了妆,涂着金粉的脸没有了昔日的生气,丧失了石佛的尊严。
  城市的现代病竟传染到石佛的脸上。现代人很奇怪,一方面要把曾经神化了的东西拉下神坛,一方面又千方百计把平庸的东西推向神坛。佛教文化有一条著名的法则:“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是说,佛就在你身边的事物中,何必多此一举地涂抹再造?禅的原则是“于相而离相”。顺其美学自然,符合审美规律,看看三大石窟的造像,哪个给石像抹过金脸?
  有些人偏偏热衷于此,那些跳大神的大师、治百病的神医、从故纸堆里复活的巫婆,都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涂金粉的人物。鲁迅先生说过,拉大旗做虎皮,包裹起自己,去吓唬别人。这些人则是涂金身、做辉煌,闪耀着自己,去糊弄别人。一个路子!
  所以,我以为,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要去却金身,那座石佛的头像要去却金身,文化建设要去却金身,人与人之间也要去却金身,断没有一群没有涂金的人向一群身上涂金的人膜拜之理。不论是别人予以涂金,还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涂金,都愚不可及。
  济南城的县西巷拓宽,发掘出宋代的开元寺遗址。对开元寺就有了种种推测,佛慧山下那座开元寺是县西巷的开元寺搬迁过去的。翻遍济南史志,找不到文字的记载,我却深以为然。因为一座府城不可能有两座同名的寺院。那么,是什么时候搬迁过去的呢?我的推测是明朝,寺庙是公共信仰所在,所谓神灵所在,不可惊动,搬迁它必然有一个巨大的政治力量。在济南过往的历史上,宋以后,只有明英宗二子朱见潾在那里设德王府,这座王府规模浩大,恰恰占据了县西巷,神权让位于皇权,涂了金身的王府逐出了涂着泥塑金身的寺庙。
  只有那座佛头是原色的本相,那是美好开元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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