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芹
“文革”结束后,泉城路上关门多年的文物店要开业了。父亲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赶去,等着开门。他用了整整一上午,仔细欣赏店里的收藏,还买了几块玉牌子。
回到家,父亲找了块布铺到桌子上,小心地把玉牌拿出来摆上,叫我一起欣赏。他说:“这几块玉都是早年用手工刻的。”我问:“从哪里看出来的?”父亲说:“你看,有的玉牌雕着制钱和蝙蝠,寓意福在眼前；有的刻着狮子和如意,寓意事事如意。这些解放后都不兴了。”
我看到一块圆圆的玉佩上,刻的是个仕女,高高的发髻,颈戴项圈,长裙纹饰飘洒自如,煞是精美。我说:“这人物还是凸出来的啊。”
“这是浮雕,”父亲说,“别看边上挺薄,可这种刻法需要的玉石料要厚,你看,最高点就是玉的厚度。”他指着一块方形玉牌说,“这块是透雕,民国时期的雕工。这种刻法不用厚料,把不需要的地方刻掉就留下这个凤凰图案了。”几块玉牌摆在一起,我指着一块说；“这块最亮!”父亲笑道:“应该说最润,它还透着油性呢。”说完,他把那块透雕的方牌子挂在我的脖子上,说:“戴金显富贵,戴玉保平安,这块给你吧。”我看到玉件下面坠着绿穗头,很是喜欢。
我问父亲:“这玉很贵吗?”他说:“今天头一天开张,所有的玉牌子都按6块钱,但是质量可不一样,必须会看,才能挑出价值高的。”我这才知道,一向不言不语的父亲有这么丰富的知识。
有一次,学校组织旅游,在洛阳龙门石窟景点,老师们看到有一堆玉件,每件10元,很喜欢又不敢买,就问我值不值。我说:“这是岫玉,产量挺大,虽然价格一样,但质量有差别,如果能从中挑出质地、雕工好的就值了。”我帮老师们认真挑选,大家都买到了满意的玉件。
回去后我拿出自己买的几件给父亲看,父亲指着一只小羊的挂件说:“这个小羊身上是白的,只有四个小蹄带色,这是巧雕,你的眼力还行啊。”我笑着说:“门里出身懂三分呀。”
我又拿出一件玉牌,说:“这一件是单独摆着卖的,我看它是绿的认为是块翠,人家要35元不还价你看值吗?”父亲接过去翻来覆去看还对着亮光照,说:“这不是翠,这是玉!”我忙问:“买贵了吗?”父亲说；“只要看着喜欢就和它有缘分,这叫玉缘。不要在乎多花少花几个钱。”
当年父亲也送给我姐姐一块从文物店买的玉牌,几年后的一天,姐姐在舜井街一家玉石店里看到一块几乎相同的玉,大小样式质地都非常相似,标价1500元。她看了不相信,揉揉眼仔细看还是,走出门怀疑没看清楚小数点又返回去再看,没错。
回家给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说:“金银有价玉无价啊。这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吃喝不愁了,就讲究生活质量了。乱世藏黄金,盛世搞收藏嘛。我那时候花6块钱觉得不便宜,现在标价1500元照样有人买。随着生活水平提高这些东西还会涨价。”此后仅仅几年时间,玉价扶摇直上,证实了父亲的预见。
进入21世纪,喜欢玉器的人越来越多,玉的价格不断上涨。特别是2008北京奥运会筹委会宣布,运动员奖牌是用和田玉制作的时候,玉价更是成倍地往上翻。父亲告诉我:“现在市面上的玉有假的了,是将玉粉加胶做出的,真假难以分辩。像成串的玉珠子,假的颜色很漂亮,色泽也顺眼,而真的玉珠总是有深浅区别。鉴别玉,要掌握玉石的特性,如果对着亮照,天然玉石在光照下有绵,根据绵絮形状就能判断出玉石的产地。”为了提高我的判断能力,父亲还送给我几块假玉,确实很漂亮。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88岁的父亲走完他的人生道路,离我们而去。他生前充分享受了人生的乐趣,留给我们满屋的宝贝,还有儿女们对他的思念。
一次我去威海,在一家古董店一眼就相中了一块玉件,是透雕的乾隆手书的“福”字,当时店主出价120元,我觉得挺便宜,怕是假的,反复看后,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就对着亮光细看,隐约可见絮状物,断定是天然的,很放心地就买下了。
回济南后,把福字玉牌拿给小弟看,他惊讶地说,那里的人不懂玉吗?我心中一喜,买着了?他笑着说,你捡漏了。他说这是和田玉,虽然不是上乘的,但也值千元左右。你把这个“福”字戴在身上吧,天天有福气。
我盯着这块玉,忽然想到了父亲,这福气不正是他老人家给我们带来的吗?想到再也见不到他的音容笑貌,再也得不到他的精心指点,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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