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璐璐
你是否认真倾听自己的呼吸。
即使白日里混杂着各种声音,即使黑夜往事轮番入脑,鼻间的那缕细微的风,穿过阻碍,决绝果敢地在所有声音中脱颖而出,直击耳廓,柔弱却清晰。
从小就不爱跑步。大概因为老爸曾是田径教练,每每回家经过操场必会听到他大声呵斥学生的声音,也许那时就隐隐觉得,跑步,是件容易挨批的倒霉差事。
后来高中有了课间操,凶神恶煞的体育老师在喇叭里发出命令,没走几步就开始了奔跑,前头的大个子们步幅大,越跑越快,而我们这种小个子愈发追不上,偏偏喇叭里的声音却叫嚷着让小个子们跟上大个子,眼见肚子已经抽筋,还要不断抑制着冻出来的鼻涕流进嘴巴里,呼吸急促,嗓子腥咸,心里边骂体育老师边惶恐地想着再跑下去就要吐血了,终于喇叭里的声音再次发出命令:原地踏步。然后,尘埃落定。
这一切都成为了我的童年阴影。于是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惧怕跑步。
许是年少的熬夜过度,许是多愁善感伤神伤身,近几年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没到30岁的姑娘家家,整天挂在嘴边的往往是:老了……
一边鄙视着这个懦弱的皮囊一边决意洗心革面,前辈说,坚持跑步三个月,啥毛病都没了。
或许,与困惑了我许多年的童年阴影做抗争的时候到了。我决定试试。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我走出了象牙塔,逆向人流出发。躲过疑惑目光,躲过狗屎,鞋与土地的不断摩擦,知道哪块地平整,哪个下水道井盖儿有了松动。
树叶摇摆间,高楼大厦间,汽车疾驰间,风擦过耳朵产生巨大轰鸣,好像一场绝世潮汐。
跑步是种释放,吸进的是半清新半混浊的空气,呼出的,是心中的阴郁,是所有的不安与仓皇。
跑步也是种逃,逃开生活中的追赶,逃开梳理不清的执迷,在风起前逃,在雨水落下前逃,在脑海中蹦出的不好的结果发生前逃。
年少时混沌而狂妄,对生活不紧不慢,因为怀疑一切,无法否定某个,也不能肯定某个,于是走马观花着活。看似勇敢的背后,藏着掩耳盗铃的假象。
而成年后的自己没了发亮的眼神,多了患得患失,想要奋力往前走往前看,手上拥有的紧握再紧握,又恨不得凭空多出几只手伸向天空,渴望能够抓到什么,看看剥开云雾明天又能面对什么。这是贪婪,也是孤勇。
然而,双手紧握的,大都是梦。
梦是幻象,梦境里抢了银行,睁开眼依旧两手空空。天空的云雾厚重,剥开一层又冷不防生出一层,待你擦汗时,从罅隙间掉下一个纸团,写满命运。
命是注定,是意外的惊喜,又或者是辛劳后的无功而返。
所以我只能奔跑,不想往事,也不给皮囊留一点力气,汗水流进眼睛里生疼,流进耳朵里黏稠,流进嘴里腥咸,呼吸声紧张而有力,那是鲜活真实的命。待星月当空,人群消逝,呼吸重新恢复均匀有力,摘掉眼镜后眼前的世界空洞而黑暗,才是我们的每个明天要真正面对的东西。
而我还活着,我还要好好活着。
就用力呼吸吧。
为所有保护我的人,也为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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