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底,我踏上了返城的大卡车。一起下乡的知青要么参军、要么进了大型军工国企,只有我因为庸医的“身体一般,能参加劳动”的招工体检结论,被分进一个不足百人的县办小厂缝鞋帮子。这个县属集体企业,是“大跃进”时由家庭妇女组建的缝纫组发展而来,一群小脚女人踏着上班的铃声歪歪扭扭紧跑着进厂门,成为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昏暗的厂房似乎建在半地下室里,厂房的顶棚由芦苇搭建。一天,我将取暖的炉子烧得贼旺,发热的烟筒竟然将顶棚点燃,直到“噼里啪啦”的火星从天而降烧焦了我的头发,才发觉出了事。一位师姐快速用水壶将烟筒撞离火炉,一铲湿煤压在熊熊的炉火上,而我则吓得惊叫一声,呆若木鸡,只有哭的份儿……
那年我刚刚19岁,生长在部队大院,父亲是某部的后勤部长,说话撇腔(当地人管普通话叫撇腔),长相也还清秀,在那个小小的被服厂挺扎眼。
“你家是哪的?怎么分到这里?”“这大集体身份可惜了,对象都不好找”……当时有部电影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瓦尔特拳的炫目、钟表匠女儿阿姿拉倒下的美丽优雅,而是那位钟表匠(反法西斯战士)准备赴死时,对他的徒弟说的几句话:“要好好地学手艺,一辈子都用得着,不要虚度自己的一生”——那真是句句敲在我的心上:我的手艺呢?我的专长呢?
精神上的烦闷孤独,引起了身体的种种不适:整天头昏脑涨,犯困没劲儿,心情抑郁伴着低烧,到医院还查不出什么。19岁青春暗淡无彩,苦不堪言。
这怎么会是我要的生活?
打起精神,在本该快乐洋溢的青葱岁月,我开始了单调刻板的自学,订阅了《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十月》、《诗刊》、《歌曲》等杂志,上班空闲时间就练书法,学写作。当得知济南工艺美校(当时叫济南二轻中专)有个服装设计专业在招生时,就像在混沌的闷罐中突然开启了一道天光,从前的彷徨迷茫顷刻间烟消云散,直到那一刻我才强烈意识到,服装设计,我这辈子就该干这个!上苍给我打开了一扇门。
积极备考。当时我的女儿未满周岁,考试时还在哺乳期,考场上奶涨得抬不起胳膊,奶惊了,奶水洒在试卷上……终于考上了!虽然是个中专,却让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服装设计师。在校三年,几乎每天早晨同学们都找我要教室的钥匙,因为最后那个离开教室的总是我。
毕业时,我对同位老黄深情地说:“知道我的梦想吗?”“什么?”“摘取服装设计大奖桂冠!”“哈哈!老陆,这梦你得做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只需四年。1992年11月,我真的实现了梦想,荣获首届中国服装设计大奖赛金奖。
在毕业簿上我曾经这样写道:“服装设计——我的终身职业。”然而,以服装为龙头的纺织行业在改革大潮中成了最早的实践者,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盘旋,难有善终……2000年的一个秋夜,我将刚刚取得的当年省人事厅评定的济南市唯一一名“高级服装设计师”任职资格证,压在枕下,生活所迫,我调离了这个挚爱无比的行业……
然而,经历就是财富。认真精细的处事风格,创新灵活的思维方式,深厚高尚的审美意识,虚心善学的工作态度,这些设计师的潜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独树一帜。
如今我成了摄影爱好者,曾经的职业修养在这个全民摄影的时代让我大受裨益,多次在全国及省市摄影大赛中取得名次。
有些事情我们无从把握,但别忘了当初对自己的承诺,这才是对得起自己。生活就像这个时节盛开的月季,虽暗藏荆棘,但依然绚烂多彩、一路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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