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峰
天津虫家至今仍津津乐道孟养轩单枪匹马,独斗天津城的故事。孟养轩系章丘人士,属于旧军孟家商业家族“进修堂”之传人,经营着谦祥益等字号。
旧军孟家在商业上还是很有传统的,起于康熙年间,以贩土布起家,到清朝末年,孟家繁衍为十家堂号传人、八大字号,所谓“八大祥”:庆祥、瑞蚨祥、瑞生祥、瑞增祥、瑞林祥、隆祥、益和祥、谦祥益。济南瑞蚨祥在经二纬四,至今仍在；老隆祥布店就在泉城路上,靠近省府前街,在路南,我小时候还常跟着大人去那里。前些年城市改造,拆掉了,挺可惜的。
在京城最著名的是瑞蚨祥,属于孟洛川的矜恕堂,矜恕堂其实起家较晚,由万蚨祥而泉祥,由泉祥而瑞蚨祥,由周村而济南,由济南而北京,由杂货铺而茶叶店,由茶叶店而绸缎店,逐步强盛。到了晚清孟洛川这一代,他成了孟家的族长。
孟洛川是个文化上很保守的人,进入民国以后,他依然让族中子弟上私塾,而不许进新式学堂。
孟洛川能斗蛐蛐实属异数。
旧军孟家家规极严,族中子弟可以纳妾、可以抽大烟,就是不许赌博。娶小老婆、抽大烟这个都败不了家,只有赌是可以败家的。孟洛川居然赌斗蟋蟀,这和孟家家族式管理的式微有关,也和矜恕堂与进修堂生意上激烈的竞争有关。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上世纪20年代黄河章丘段几次决堤,水患严重,加之张宗昌敲诈、土匪祸乱、军阀纵兵劫掠,孟氏家族多已移居外地。家族的统辖也渐趋消散。
两家从北京就有商战,1900年,谦祥益经理人买下了庆乐剧场的一块地皮,准备兴建一处店面。没想到瑞蚨祥经理孟觐侯得知后,怕其规模扩大影响了自己的生意,便立即在剧场南面买了一块地皮,恰好挡住谦祥益的进出之路。这事说起来办得不大地道。谦祥益经理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表示要与瑞蚨祥抗争到底。还是进修堂女掌门耿才芳经过深思熟虑,让谦祥益让出北京去汉口发展。耿才芳以避让的方式解决了一场争执,威望在孟氏家族中猛增。也正是耿才芳的豁然大度和周密管理,使孟家进修堂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耿才芳是孟养轩的嫡母,孟养轩是庶出的,但却是独子,为孟洛川侄辈,小孟洛川四十岁。他所经营的“谦祥益”生意兴隆、遍布全国,与“瑞蚨祥”齐名。
1928年民国政府迁都南京后,北京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生意渐落,天津分号却日渐兴盛。两家虽系同族,但是生意上却也各不相让。孟养轩主持的“谦祥益”,生意开到了汉口,在天津亦与“瑞蚨祥”不相上下,一度还略胜一筹。
孟养轩敢斗蛐蛐赌钱,说明孟洛川用家规已经管不了他了。
孟养轩某年曾得一好虫,邀斗一千大洋,这在当时是笔巨款,足够买一座小洋楼；以购房比价计,大约相当于今日之数百万元,甚至还多。
天津是什么地方?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天津城赏玩蟋蟀说起来要比济南早,天津一个是离北京近,再一个是开埠比济南早。与济南自开商埠不同,天津是约开商埠,事在1860年,时为咸丰十年,圆明园就是毁于这一年。天津开埠比济南开埠早44年,此前天津还是天津卫,沿袭自明代的卫所制度,与山东的威海卫平级,是个小城,随着开埠,英国、法国、美国、德国、日本、奥地利、意大利、俄国、比利时等9国先后在天津设了近15平方公里的租界地,相当于天津旧城的8倍。可知天津城此前是多么小。天津的玩虫风气应当就是开埠以后才兴起的。
天津开埠以后,成为北方最重要的中外贸易的集散地和金融中心。外来人口激增,也带来了各地的文化和习俗,带来了文化心态的开放和包容。天津不是政治中心,却又离政治中心不远,清末民初,皇室遗老、下野军阀多避居天津租界,或做寓公,或投资金融、实业,天津的资产流动很大,十分繁华,市民文化也极度兴盛。清末,北京的蟋蟀罐烧造渐趋衰落,进民国戛然而止。晚清时,京城的制罐名家,诸如二和、大关就被天津请去指导烧罐,进入民国,北方烧造蟋蟀罐的中心移至天津,出现了像史老启这种烧造量大、水平稳定的制罐名家。济南人玩虫曾大量买入过史老启的产品。天津蟋蟀玩家多,水平高,也是名家辈出。
孟洛川邀斗天津,天津大财东不少,但是大财东中玩蛐蛐的却没有,多为中小业主和平民,但是天津人也不能不敢应战,岂不失了颜面?天津蛩家经过商议,合力应战,选虫、凑钱,最终竟赢下了这场赛事。全天津蛩家皆喜气洋洋,孟养轩虽然输了,但其豪气大度,一诺千金,却也赢得了天津人的尊敬。至于这场豪赌究竟是不是孟养轩策划的一次商业宣传活动,今已不得而知。但是山东人的豪气却流传了下来。谦祥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从整体上来说,孟养轩还赚了。
孟养轩于1955年病逝于天津。至死乡音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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