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白泉
2018年04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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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蓬桦
  我要说的白泉,位于历城区鲍山街道纸房村北,古称白野河,又称白泉河,金《名泉碑》称白泉。明《七十二泉诗》、清《七十二泉记》、当代济南新七十二名泉亦收录。清乾隆《历城县志卷九·山水考四》载:“白泉出纸房庄北,方十亩,中有大泉,间数刻一发,声如隐雷。多涌白沙,故名。”为坝子河之源,北流经遥墙河入黄河。水质优且量丰,素有鱼米之利。
  清明前夕,芒鞋引路,雨后湿土清香,慕名寻访,在杨树湾畔,喜鹊窝下,得见白泉真容。
  这是一脉自然喷涌的甘泉,泉眼上布满细小的白沙。白泉周围聚有许多小泉,因此亦被人誉为“百泉”,遥想当年,这里是好大一片湿地,水美土肥。当地乡民得益于这汪白泉,餐桌上鱼虾不断,顺利度过了中国历史上的数次饥荒年月。
  一汪白泉,喂养了一个人生命中的诗意,从童年贯穿整个中年直至一生。我的文友是一位新媒体记者,还是一位诗人。那天见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考察白泉的现场照片,跟帖留言道:“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纸房村就是我的故乡!”这让我感慨世界太小,网络时代的信息畅通几乎没有死角。她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整个童年恰在白泉没有遭受破坏的原生态时间段度过。回到淄博的第二天,我约了几位文友小聚,她在其中,这让我从一个亲历者的口中了解有关白泉的过往。
  她从一堆我收集的资料中认真翻捡,最后指定一张照片说:“对,我小时候的家乡就是这个样子!”我仔细端详这张旧照,立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白泉当年的美,令人吃惊。我飞快地检索游走过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一片江南水乡的模样。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宋代词人赵师侠的诗句:天共水,水远与天连。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
  她告诉我,因为有了日夜不枯竭的白泉水,自己的家乡才有了一望无际的水稻,有了人们赤脚插秧的黄昏剪影;有了童年餐桌上的香木桶,桶里装满了香喷喷的白米饭,也有了端午节荷叶包就的香米粽。长大远行,也就有了绵绵乡愁。
  夏天,雨水一场接一场地下,整个村子都是白汪汪的水,蛙鸣四起,脚下是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天一放晴,哥哥们带着一群小伙伴去白泉河里捕捉鱼虾,一网撒下去,便会捞到半篓子活蹦乱跳的鲤鱼。还有螃蟹和黄鳝。中午,家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乡亲们习惯在街上晒美食,那是一盆盆鲜美的鱼汤。
  在路面滚烫的夏天,白泉周围的村子却是风凉干爽的,一点也不燠热,白天人们到泉水里劳作,傍晚人们在白泉边的大枫树下乘凉。手摇芭蕉扇子,头顶一轮月光,听一夜泉水响。  
  夏天的白泉里生长着数不清的野植物,比如荸荠,也就是马蹄,扁圆形,红褐色,样子像红山楂,多生长在白泉边、水田等积水少的泥土里。荸荠肉白汁多,味道甘甜,医学上有生津止渴、清肺化痰之功效,生熟皆可食用。而白泉的荸荠,因得益于泉水,又纯属野生,有着“地下雪梨”的美誉。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往事——2009年5月,彼时我正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就读,一天中午散文家周晓枫约我吃饭,位置在长虹桥文艺报社附近一家南方人开的餐馆,周晓枫女士在电话中说“那家店,就是马蹄水特别好喝”。那一天,我们点了一桌子菜,南方菜不比北方菜量大,几筷子就光盘了,那道马蹄水是最后上来的,其味觉冲击让我在几秒钟内返回幼童。后来,我又约几位同学去品尝了一次。
  “在白泉的浅水中,还生长着一种叫做‘菰’的水生植物,它叶如蒲草,根系发达,其嫩茎,特别是靠近根部的那一段,白润甜翠,口感好,无论是生吃、做菜、包水饺,都不亚于陆地上的其他菜品,当地人称之为‘茭白’”——看到这段资料,我的脑海突然亮了一下,印象中在《海子传记》里读到过有关茭白的叙述片断,急忙翻开书页,果然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载:“穿过一条香樟树丛里的乡村马路,在一湾池塘边,海子的童年就显示在眼前——他一度赤脚在田野里玩耍,偷吃邻居地里的茭白,像只耗子”。
  至于“菰”,其实应该叫做茨菰,在南方水乡也叫“慈姑”。形状如蒜头,似水仙,可做红烧肉、煎慈姑饼等等,皆是人间美味。后来,我在小说家苏童那里找到了佐证——他创作的短篇小说《茨菰》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小说中有对于茨菰这种水生植物的详细描述: 
  巩爱华的奶奶也在厨房里刮茨菰。我姐姐说她一眼认出那是来自顾庄的茨菰,胖胖的,圆圆的,尾巴是粉红色的。看见顾庄的茨菰就看见了顾庄来的人。
  当然,茭白和茨菰是两种植物,但应该系同一科属尔。
  秋后,老人们把吃不完的小白虾做成虾酱,一辈辈传下来,成了当地美食特产,在十里八村,口口相传。只要外村人来纸房走亲戚,竹篮子里的还礼,必有两罐子虾酱,再加上几条咸鱼。白泉虾酱以小草虾为原料,要选霜降过后的肥虾才行,秘制辅料用花椒水调和,适当加上新鲜的辣椒,将虾肉和辅料搅均匀后置入瓮坛,用细绳子扎牢盖口,再糊上厚厚的泥巴,烧三炷香,趁夜色浓郁放在仓房里——据说这样会让神灵参与虾酱的酿造,味道便格外鲜美。数月后,香气扑鼻的虾酱便可端上餐桌了,那一顿饭,人们必定会开一瓶老酒,就着大葱,蒸一锅黑米窝头,这样的吃法对路。
  由于当时物质贫乏,村里人家多半不舍得立即在秋天食用虾酱,因为秋天瓜果丰盛,各种蔬菜品种也多,虾酱是冬天冷日子里的舌尖享受。
  大雪纷飞,寒风吹彻,红泥火炉下是亲人的目光。
  那一刻,温上一壶热酒,切上几片卤肉,一瓮虾酱被揭开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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