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跃强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一旦有了功名,又曾穿过官袍的,绝大多数就再也不参加劳动了。能亲自下地参加劳动的,最著名的就是陶渊明和苏轼了。
想当年,“乌台诗案”给苏轼的打击是沉重的。一个太守,一下子沦为戴罪之身,“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实际上是没有行政权的。团练副使仅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工资少得可怜,就是这点微薄的工资,朝廷还时常折支和拖欠。苏轼是个清官,又不会过日子,因此也没有什么积蓄。亲友看他犯了罪,一个个都躲着他,当然更谈不上对他的接济了。
心灵的创伤、生活的困难,并没有摧毁苏轼。在他初到黄州的一段日子里,“闭门却扫,收招魂魄”,反思这场灾祸,从自身找原因,深刻地认识到“才华外露”是自己做人的一大毛病。这些自我反省与自我批判,是对自我、人生、现实的一种深层次的思考。想通了之后,那种忘躯为国的锐气又回来了。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虽怀坎壈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驱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
忠肝义胆的话是不错,但是,人是要吃饭的。来黄州一年之后,苏轼便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了。苏轼原是一个“我生无田食破砚”的人,读书做官是他生来所学到的唯一的谋生手段。现在,这条道路已不通了,苏轼只能学陶渊明,亲自下地劳动。但是,即便是下地劳动,你也得有地呀!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无可奈何之际,故人马正卿代苏轼向黄州州府申请,终于从有关部门获得许可,批给了一块废弃的营地。这块营地位于黄州城东门外的一个小山坡上,约五十亩,因废弃太久,瓦砾遍地,荆棘丛生,实在太贫瘠了。但是,迫于饥饿的威胁,苏轼别无选择,只好带领家人早出晚归开荒种地。
在这块荒地上,苏轼和家人僮仆们一起平整土地烧枯草。不料枯草烧尽之后,家僮竟发现了一口暗井,这让苏轼大为兴奋,有了水源,种庄稼就不愁没有浇地的水了。苏轼察看了暗井之后,发现它的源头是顺着山岭流淌下来的,原来山岭背面有一口水塘,因为下了一场雨,塘里水涨,就顺着山坡流到暗井里来了。
荒地开出来的时候,时令已是深秋,只好先种麦子。种麦子需要大量用水,这口井正好用上。因为浇水浇得好,不到一个月,青青的麦苗就破土而出。苏轼看着旺盛的麦苗,乐得心里开了花。就在苏轼正兴奋的时候,一位姓王的老汉竟然堂而皇之地牵着牛赶着羊,到苏轼的麦田里放牧来了。苏轼一看急了:王老汉,我们一向要好,你怎么能让你的牛羊来糟蹋我的麦子呀?
王老汉笑着说:哎呀,苏先生,其实我这全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苏轼大惑不解。
是呀。王老汉说,眼下立冬还没有到,你种下的麦子竟长得像马鬃一样,这要是一下雪,结了冰,你这麦子还不得都冻死呀!
真的?苏轼听了这话,感到很诧异。
王老汉哈哈一笑,说:苏先生,您这么大的学问,难道不知道这个?
苏轼一愣怔,立刻向王老汉请教,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王老汉哈哈一笑,说:你要想多打麦子的话,赶快让牛羊到你麦地里啃一啃,留下麦蔸子越冬,等到开春后翻出新苗,我保你一定会有好收成!
苏轼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很快明白了王老汉讲的道理,立刻放牛羊进麦田里啃吃麦苗去了。
苏轼听从农夫的指点,果然获得了丰收,自产麦子二十余石。在石磨发明之前,麦子并不好吃。因为古人是把它像米一样煮熟了直接吃。粗糙的麦粒既不易消化,口感也差。苏轼在收获麦子之后,很是欢喜,嘱咐妻子把麦子掺到小米里一起煮饭。但除他本人外,其他人都吃不惯,儿女开玩笑说是“嚼虱子”。后来,苏轼又想出一个新花样,将麦子与小豆放在一起做饭,风味独特,夫人王闰之笑着说:这是新式的二红饭呀!
苏轼如此辛苦劳作,脸都晒黑了。然他苦中取乐,给自己取了个号叫“东坡”。从此,苏东坡这个号就叫响了。在经过了东坡的躬耕之劳和麦子收获的喜悦后,苏东坡从最艰难的生活和最可怕的精神危机中走了出来,于是,中国文学史上有了三咏赤壁的绝唱和那么多的诗词文章,中国书法史上有了天下第三大行书《黄州寒食帖》……古人云:“嚼得菜根者,百事可做。”呵呵,这难道是麦子的力量?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