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2018年10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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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去爸妈家,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让我感觉很熟悉。床上的旧毯子,静静卧在老床上,它在夜里拥着我那蜷缩着身体睡觉的爸妈,散发出的气息,就是爸妈身体的味道。即使是酷热之夏,我八十多岁的爸,一周也只简单地擦洗两三次身子。够了,够了,我也很少流汗。我爸这样说。尤其是患了痛风以后,他整天就像老乌龟一样坐着很少动。我爸不愿意洗澡,其实还有节约水的意思。每次听到洗澡间里哗哗的流水声,我爸就按住胸口喊,开小点儿,开小点儿。心痛得像是在抽他的血。不愿勤洗澡的爸,他身上的气味,让我总是嗅到家里灶台上老盐罐发出的气味。或许,这就是常说的那种“老人味”吧,那是经历了岁月的发酵,沉淀下来的酸甜苦辣人生的味道。
  朋友孙二说,他想念去世多年的母亲时,就有一种老咸菜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些年,母亲蹒跚着去河边洗菜,然后风干,用盐腌在坛子里,作为一家人的下饭菜。而老咸菜的气味,也几乎把瘦小的母亲浸透,她身上弥漫出来的,就是那种酸中带咸的味道。孙二说,而今他看到老咸菜,就忍不住要掉泪,鼻子一翕动,母亲恍若就站到了眼前。
  我追忆离世三十多年的爷爷时,是一种浓浓的汗味和烟叶味道。爷爷活在世上,辛劳得像一头不停耕作的老牛,他肩膀上有一个驼起的肉疙瘩,是肩挑背扛时慢慢隆起的。爷爷最享受的,就是闲暇时吧嗒吧嗒抽旱烟。我印象中的爷爷,常年就是汗水滴淌在脸上、胸前的样子,他一进门,风带进来的,就是他身上的汗味。爷爷去世了,奶奶把他生前穿的衣服都拿到坟前烧了。风中飘着的,还有他留在衣服上的汗味、烟草味。
  在一座老宅里,落叶在风中翻卷,我同邱老先生回忆他去世多年的老伴。老先生抽抽鼻子说,他又嗅到老伴身上的气味了。老先生望着我,目光如深潭。他说,那年他娶亲,也是在这座老宅里,东城的她坐着轿子来到宅院。新娘子那销魂的气息,是一种如麝香的味道。那种味道,在岁月里渐渐幻化成粗布衣裳在太阳下晾晒后的味道。老先生说,老伴生前是一个相当爱整洁的人,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在咽气前三天,她还挣扎着起身,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梳理头发。而今老先生还留着老伴的几件粗布衣裳、一绺发丝,想她时,就取出来嗅一嗅……
  在城里支起炉子炸油条的熊胖子,他身上是一股麦面发酵后的气息。熊胖子的馆子开在一个斑驳老墙上长满绿毛的巷子里,桌上积淀了一层发黑的油垢。我有天在那里喝豆浆吃油条,看见桌上用刀刻着一行小字:“陆小琴,我爱你,我要请你吃油条。”我这人有一怪癖,来到城里后,却越来越喜欢闻那种草丛中的牛粪味、袅袅炊烟中的农家饭菜味。对人,也是一样的嗜好,喜欢闻闻他们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气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这种味道是稀有的。熊胖子在城里的存在,满足了我这种癖好。熊胖子身上弥漫出的那种麦面味,在案板上使劲揉动麦面时淌出的汗味,被我闻到了,比一个诗人在电脑前对乡村麦子抒情更让我心里舒坦温润。
  成千上万只在花丛中采蜜的蜜蜂,都归赶蜂人刘老大统管。我那年看见他坐在阳光下的蜂箱前,笑眯眯地等蜜蜂回来,如拈花微笑的老僧。刘老大坐着乡里最后一辆拖拉机来到城里,给我送来一罐蜂蜜,他一进屋,屋子里便充溢着一股蜜糖气息。每当我念叨他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蜜糖气息便扑鼻而来。
  还有走丢了孩子的老郑,这些年来他走遍了附近城市的大街小巷,一直在啼血寻找。有一天,老郑抓住我的手哭喊说,娃娃身上的奶味,我还忘不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出一个人味儿,就是最本真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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