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种豆
□黛安山东省作协会员
2015年06月0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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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后一次搬家之前住的房子,有一个露天的晒台,晒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花池。说起来真是难得,就在那片不大的土壤里,我种过丝瓜与肉豆。晴雨晨昏,我亲眼看着它们的藤须怎样攀爬,怎样缠绕。一开始,根据各自触探的方向,尚能勉强分清彼此;待到它们丝丝相扣缠绕得实在紧密,就无能为力了。同样纤细,同样翠绿,同样卷曲的藤与须,好像是故意为之,努力像极了彼此。这时候,若非要与之较劲,只是徒劳;相反,若冷眼旁观,耐心等待结果,则瓜是瓜,豆是豆,一切自然就了然于心了。曾经的纠缠,竟觉大可忽略不计。
  这无形中给我们一个启示,世间万物,自有其生命的时序,早的让其早,晚的让其晚,红的让其红,绿的让其绿,而不必按自己的意志勉为其难。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记载了一个天才长跑家的境遇。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一心想要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选择了长跑。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有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己。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想,这回总可以了!可是,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赛群众场面的照片。他失望极了。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我们很难说他的初衷对或错,因为他毕竟是在追求个人的理想,可是,偏偏就是,冥冥中他种的是豆,而他非想要瓜,命运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与他开着玩笑,直到他筋疲力尽,直到长跑之梦,像盛夏的一场雪,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他的遗憾会不会少些?
  再来说史铁生。他不到二十岁时得了一场病,那时正在延安插队,大约医治不及时,慢慢衍患成肾病,之后成了尿毒症,最后,在二十一岁那年,彻底瘫痪了。从此,他性情大变,脾气暴躁无常。他摇着轮椅去附近的一处废弃的园子里——就是现在的地坛——一整天一整天地一个人耗在里面,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因为那儿是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他专心致志地、无休止地纠缠生于死的问题。他不厌其烦地考虑要不要去死,如果不死,为什么活着。生与死,于他,无疑就是丝瓜藤与肉豆须,他分不清彼此。甚至,对生的失望,使死在他心里焕发出了迷人的光芒。他几乎就要决定去死了。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人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他安心多了。之后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这就是丝瓜藤与肉豆须,什么也不用去想,想也是没用的,越想越愚蠢。无论怎么纠结,最终,该结瓜的不会结豆,该结豆的不会结瓜。人能做的,像史铁生,只能在还不需要死的时候,顺其自然地活着。
  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先锋的英国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与萧红则又是两个不同的例子。伍尔芙因家庭环境的原因,自十三岁母亲死后就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此后几次大型发病,长的时候达九个月之久。若不是顾虑同为作家的丈夫伦纳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坦言,早就开枪自杀了。然而,一九四一年三月,当她完成《幕布》写作,预感到另一次精神崩溃即将开始,担心自己永远不会再好转时,便用石头填满口袋,投河自尽。尽管伍尔芙留下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但,几乎,她的一生都是在生与死的纠结中度过的。其实她若安心等待,未必一定不会好起来。相比之下,一直命运多舛的萧红则坦荡得多。当大家都在写顺应时代潮流的文字时,她静静地,在病中,回忆她的呼兰河。最终,成就她的,就是《呼兰河传》。她一生都在顺其自然地生着,爱着,恨着,写着。在三十一岁的黄金时代,猝然死去。不然,能怎么样呢。
  种瓜种豆,种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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