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章益教授
2017年05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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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我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山东师范学院(现山东师范大学)教育系心理学教研室任教。当时教研室有七八个人,有一位年长者,中等身材,偏瘦,见面总是微笑着点点头,和蔼可亲,开会时发言不多,搞卫生总是抢着干。我一打听,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章益教授。
  章教授曾任复旦大学校长。上海解放前夕,当局密令他迁校华南,并催促他本人迅速离沪。章益校长拒不迁校,也不离沪,并组织“护校委员会”保护学校,迎候解放,最终将一个完整的复旦大学交给了新中国。章教授还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心理学家和翻译家,他学贯中西、知识渊博,在全国享有较高的声誉。1952年,我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章益教授从上海调来山东。
  1960年,山东师范学院教育系恢复招生,章益教授讲普通心理学,我担任辅导。当时制度规定,教授讲课,助教辅导,而且助教必须随堂听课。我虽然学过普通心理学,但听章教授的课仍然饶有兴趣。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记得讲授感知觉这部分内容,讲对比原则时,他引用杜甫的诗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来说明;讲相似原则时,他引用了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至今想起当时的情景,犹在眼前,栩栩如生。这样生动的讲授,有哪个学生会逃课呢?
  1961年,国家经济困难,中央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压缩高校办学规模。经研究决定,教育系下马,可当时已经招了两届学生,怎么办?新招的61级学生转入中文系学中文,60级学生选出9人继续学教育,其余的学英语。当时我校外语系英语专业只有专科没有本科,教育系有较强的英语师资力量,决定成立英语班,自己培养英语人才。这个任务就落在了章益教授身上。
  章教授早年自费留学美国,在华盛顿州立大学攻读教育学和心理学,在美国取得硕士和博士学位后,回国投身教育事业。扎实的英语功底,认真的治学态度,让他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新成立的英语班由章益教授主讲,他几乎每天授课,用两年的时间给学生们讲完了英语本科四年的课程,这班学生后来都成了我省高校和中学的骨干英语教师。后来谈起这个事情,章老师总是喜形于色。师母对我说:你老师教这个英语班,是他来山东师范学院以来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
  “文革”结束后,章益教授已年近八旬,他工作更加积极,任务更加繁重,一边著作翻译,一边带研究生。他撰写出版了《新行为主义》,对人的行为复杂性进行学术探讨,颇有影响。他还把这本书的稿费全部捐出设立奖励基金,奖励品学兼优的学生。这一基金一直延续到现在。
  上世纪80年代初,新兴的认知心理学传入我国,章教授适时地选择了美国心理学家莫敦·亨特撰写的《人心中的宇宙》一书进行翻译,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他翻译的文字并不是直译,一点都不晦涩难懂,读他翻译的书像读小说一样。
  有一年暑假,为了招硕士研究生准备资料,章教授到上海图书馆去查询,乘电车时摔了一跤,造成骨折,在他居住在上海的儿子家养伤,单位领导派我到上海去看望他。我去时是一个下午,他住的房子较小,而且西晒,屋里闷热得很。章教授却正伏案写作,汗流浃背,桌子上放了一块湿毛巾,他写一会儿就擦一把脸。我说:“天那么热,又有伤,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师母说:“他不听话,工作起来不要命。”老师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人民教育出版社要出一本由几位心理学者翻译的《西方心理学家文选》,让我审阅,我觉得翻译者都是老先生,看一看不费事。接过稿子之后,发现自己估计错了,有些翻译得很粗糙,有的语句不顺、词不达意,读起来晦涩,有的甚至有错误,改起来很费劲。改别人的东西比自己写还困难,很多地方干脆自己重新翻译了。”这本书出版时,仅在后记中感谢了章益教授对这本书的审议修改。章益教授严谨的治学态度和豁达的心胸、清傲的风骨可见一斑。
  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版《莎士比亚全集》,有几部较难翻译,找到了章益教授。章老师翻译了《亨利六世》剧本上、中、下集,后来又翻译了司各特的《艾凡赫》和《中洛辛郡的心脏》等外国文学名著。
  八十岁的老人本应该颐养天年,但由于历史的原因,章教授80岁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到86岁去世,刚好招了两届。对这几位心爱的弟子,他花费了很大精力,每周都安排一定时间进行讲授或者答疑研讨。
  研究生的学习资料基本都是外文,章益教授一方面到山东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寻找,一方面和校图书馆商量购买心理学外文书籍。后来,图书馆每收到新书目录,都找到章教授圈阅购买。有一次全国心理学大会在山师举办,北京师范大学的张厚粲教授前去参观山师教育系的资料室,他看过之后非常惊讶:你们的外文心理学书怎么那么多?有好多我们都没有。这些,都是章益教授亲自筹划购买的,为心理学人才的培养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他去世前几天,我到医院去看他,他已经处于断断续续的昏迷状态,我知道他从生病开始就消化不良。我问师母,老师吃点东西没有?师母说:“他想吃油条,叫女儿买了回来,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嚼了很长时间,勉强咽了下去。”我看到病床旁边的小桌上有一叠书写的资料,师母说:“这是小陈(研究生陈宝凯)的毕业论文,你老师清醒时就修改一段,现在还没改完。”我听了以后心里很难受,一位病危的老人仍念念不忘工作,这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本文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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