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力　

　　乳娘王聪润是我父亲的二姐,我的亲二姑,生于1914年,祖籍是乳山县夏村镇夏北村。1930年左右结婚,嫁到了夏村镇北江村。姑父叫宋廷春,生于1910年,祖籍就是北江村。据村里的老人回忆,他是1942年入党的老党员,也是一个老实忠厚、为人善良的庄稼人。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讲起二姑、二姑父抚养南下干部后代的故事,在我们姐弟幼小的心灵中,早已深深地镌刻下了这段红色记忆。
　　二姑王聪润是童养媳。小时候娘家孩子多,为生计所迫,很小就出嫁,与二姑父宋廷春成了婚。上世纪30年代的胶东农村,常有土匪肆虐,加上土地贫瘠,劳力短缺和天旱地涝年景不济,生活很艰辛。结婚不久,二姑父宋廷春的妹妹因病去世,留下了一个年仅几岁的幼子,婆家又欲将其送回舅舅家抚养。面对这个幼小脆弱的生命和难以推辞的亲情,他们夫妇二人思量了很久。按照当时的家庭状况和生活条件,自家生养一个孩子已属勉强,但眼下又多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这让他们陷入了两难:要么先生养自己的孩子,等稍大以后再接过来抚养,要么收养这个孩子,自己就没有能力再养育亲生骨肉。这种抉择,着实让这对年轻朴实、为人善良的夫妇一时茫然难以做出决断。
　　最终,他们以一种仁慈的胸怀和伟大的母爱,舍弃了亲生、亲养自己孩子的机会,收养了这个苦命的外甥,把这个贫困而温暖的农舍所有的爱,全部给予了这个刚刚失去母爱的孩子,使孩子得以继续在母爱的呵护下,结束苦难的童年。这个孩子就是他们的养子,后来为新中国解放事业献出宝贵生命,壮烈牺牲在战场上的孙树基烈士。孙树基虽说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但舅舅、舅妈(后改口称爹、妈)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让他从痛苦中很快走了出来,不长时间就融入了这个新的家庭。当时一家人的生活虽说也很拮据,但靠着养父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辞艰辛的劳作,三口之家始终得以为继,就是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也一起“跑反”,与日本侵略者周旋,一家人始终没有分开,还踊跃参加根据地拥军支前活动,成为积极的支前户,使这个小家充满着和睦与温暖。
　　1945年8月,日本侵略者投降,抗日战争取得胜利,翻身的农民分到了胜利果实。1947年春,已丧失全面进攻能力的国民党军队,对山东解放区进行了重点进攻。这年二、三月,牟海县在上级党组织的“挡大坝、堵大门、不遭二茬罪”的号召下,全县上下掀起了参军热潮,到处出现“父送子、妻送郎、父子同参军、烈属再送子参军”的动人场面。就在这个时候,宋廷春、王聪润夫妇也响应党的号召,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孙树基送到了队伍上。在轰轰烈烈的参军热潮中,孙树基来到了华野十三纵三十七师某营任通讯员,这一年,孙树基刚满21周岁。孙树基参军后的当年12月,他随部队参加了莱阳战役。据史料记载,莱阳战役的攻城战斗十分激烈。由于国民党军队的顽固抵抗,我军两度攻城失利,部队伤亡较大。但最终于12月13日23时全歼守敌。在此次战斗中,作为三营通信员的孙树基表现勇敢,在攻城的战斗中不幸壮烈牺牲。
　　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对于宋廷春、王聪润夫妇精神、心理上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孙树基烈士牺牲后,当地党组织和老乡,把孙树基烈士就地掩埋在莱阳郝各庄。因为当时还处在战争年代,部队又经常处在机动之中,加上烈士牺牲地与老家相距较远,使他们从未去莱阳祭奠已牺牲的儿子,这成了两位老人与儿子终生的诀别和遗憾!但他们坚强地擦干眼泪,忍着失去儿子的悲痛,珍藏起对儿子的无尽思念,把深深的母爱默默地埋在心底,顽强地生活下去。
　　1948年,全国乃至山东的革命形势发展迅猛,根据中共中央指示,要从老解放区抽调大批干部随军南下,同时随着形势的发展,胶东育儿所也从山区迁至离县城较近的腾甲庄。就在这个时期,宋勤先的父母随军南下,将未满周岁的孩子留在了胶东育儿所。此时的宋廷春和王聪润夫妇既是军属又是烈属,在北江村是党组织信得过的“堡垒户”。当时,地方党组织了解他们的情况,非常信任这对夫妇,感到他们政治上可靠,人又忠厚朴实,值得信赖,可以作为分散不脱产的育养家庭,领养南下干部的孩子。就这样,宋廷春、王聪润夫妇强忍着刚刚失去大儿子的巨大悲痛,再次放弃了生养自己亲生骨肉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又收养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南下干部后代,并给它起了融入这个革命家庭的名字:宋勤先(乳名:勤子、麦勤)。从此以后,他们又把全部的心力和爱,再一次无私地倾注到这个幼小的南下干部后代身上。
　　据乳娘王聪润的五妹、现居住在山东烟台,已八十八岁高龄的王展润老人回忆:1948年王聪润收养南下干部后代宋勤先时,她已经16岁了。这件事虽然过去了70多年,但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候,她二姐(王聪润)两口子对这个孩子十分上心、视为掌上明珠。当时家里的生活并不宽裕,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宋廷春、王聪润夫妇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用换回为数不多的铜板,给孩子添置衣物和购买食品。
　　宋勤先从小营养不良、骨瘦如柴,养父母到处托人买炼乳和奶粉之类的营养品,给孩子补充营养。他们自己则是粗茶淡饭,有时以野菜瓜蔓充饥,能糊弄一口就糊弄一口,把省下来的细粮和铜钱,留起来以备孩子急需。青黄不接时,养父母宋廷春和王聪润就抱着宋勤先这唯一的孩子,从北江村到夏北村的娘家靠接济度日。当时的娘家也是革命军属,弟弟和侄子都早已参加了革命。回来以后,娘家的母亲、弟弟、妹妹和家里的其他亲戚,都知道这孩子是革命的后代,全家都格外疼爱这个孩子。与宋他先同辈的哥哥、姐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们小时候回奶奶家或走姥姥家时,都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宋勤先这个弟弟,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让宋勤先在这个大家庭中,时时刻刻感受到家的温暖,以减少这孩子思念亲生父母的寂寞和孤单。
　　宋勤先小时候经常爱哭闹,遇到国民党、还乡团围攻扫荡时,养母王聪润和乡亲们一起,抱着啼哭不断的孩子到山上去躲避。有时因哭闹得厉害,一同去的街坊乡亲怕招来敌人,就把他娘俩推出洞外。为了不暴露大家,养母冒死寻找藏身之地,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这个革命后代。当时就有人劝他们说:你们何苦呢?为了这么个孩子,自己找罪受,不要命了!有的还劝他们把这个孩子送回去。但他们坚决不肯,说他们的父母为了老百姓去打仗、牺牲,咱们既为了孩子,也是为了革命。所以一直把孩子视如己出,当做自己的命根子,几十年来寸步不离,含辛茹苦地用心血和汗水抚育着这个革命苗子。宋勤先到了上学的年龄,养父母千方百计地为孩子上小学、中学创造条件,起早贪黑地劳作。宋勤先是当时村里上学最多、学历最高的一个。
　　当我们听说了这两位老人的事迹、到北江村实地了解查看时,现任村党支部书记、今年已61岁的宋利明对我们说:我从记事起就知道他们家是烈属,很早以前门上一直挂着“烈属光荣”牌匾,全村的老百姓对他们都非常敬重。宋廷春也很关心村里下一代的成长,经常去学校给学生做革命传统报告,鞭策教育学生。村里的年轻人和学校的同学们,也一直保持着慰问军烈属的光荣传统,经常去他们家挑水,扫地,干农活。
　　这么多年来,两位老人从没有因为有这个光荣的身份而居功自傲,对村里的乡亲和孩子们一直和蔼可亲。虽然只有老俩口单独生活,但他们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生活中二老互相体贴,相濡以沫,各种农活、营生亲历亲为,尽其所能,尽管年老体弱,但从不麻烦别人和集体,一直自食其力,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