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子——人能弘道》
倪培民 著
李子华 译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李子华
我生活在农业大省湖南,在上大学前,虽有两年下乡知青的身份,但实则在农场只待了一年,第二年便被家人召回复习赶考。农场的一年,还来不及给我展开知青文学中常见的、事关前途的招工招干等现实一面,倒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一种脱离父母管束、在广阔天地里沐浴大自然本来意义上的风花雪月的自由喜悦,以及知青和乡亲们友好温暖的一面。因此在大学期间,作为一个相对低龄的学生,我的人生阅历使我对哲学的思考远没有我的同学迫切,同时深受“文革”遗风的影响,我甚至也肤浅地认为,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哲学,就是一种禁锢思想和言行自由的枷锁,是一种迂腐过时的学问。处在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我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追赶当时的潮流,向往西方的先进和自由,对西方哲学特别是萨特的存在主义更感兴趣。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世界格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面对能源争夺、贸易摩擦、债务危机、环境污染、种族歧视和信仰冲突、意识形态对立等不断发生的全球性问题,各种主义和思潮泛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近代以来的西方价值观进行批判性的反思。然而在后现代主义对现代主义进行解构的同时,更为棘手的是如何找到建构一种新的价值系统的资源。正是出于这样的需要,世界各地关注孔子和儒学的人越来越多。含有中庸之道、和合共生、天人合一等元素的中国传统文化,不仅影响了亚洲“四小龙”的崛起,也为中国重新踏上强国之路、为世界纷繁困扰的解决提供了极具价值和实际意义的启示。在这种背景下,2010年倪培民先生应上海译文出版社之邀著Confucius—Making the Way Great,即英文版《孔子——人能弘道》(以下简称《孔子》)。
坦率地说,当我第一时间拿到英文版《孔子》一书时,我担心自己是否能读完它。因为首先我的英文水平还不足以让我以读英文原著为乐;其次我早已沦为非哲学专业人士,从事着朝九晚六的行政机关工作,对哲学发展的当前趋势特别是国外的哲学现状不是十分了解;再者在深圳这样一座年轻、生活节奏很快的城市,人们确实很难有大块时间静坐下来阅读一本有关古人的书籍。但是,《孔子》一书的标题、目录很快就吸引了我,其引人入胜的内容更是将我相当长的一段业余时间全部掳去。此书不仅弥补了我对孔子和儒学方面知识的欠缺,而且书中这个既圣又凡的全新鲜活孔子及《论语》里的豁达睿智令我愉悦和深思。
作为历史人物的孔子并非生来就带着伟人的光环。他一生坎坷,甚至有被追杀的窘迫,有周游列国时在陈绝粮的尴尬,有晚年丧子和丧失爱徒的撕心裂肺的悲恸。而在他身后被捧上圣坛的时代,却又是他的学说开始变味、开始蜕变为打开权贵之门的“敲门砖”的开始。在经历了最严厉的批判,被广泛认作为“影子”“游魂”和成为历史以后的今天,他又奇迹般地开始“复活”,在全世界受到广泛的关注,像是一个未完待续的精彩故事,给人留下无限遐想。
作为开宗立教者的孔子面对混乱黑暗的世道,提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在平凡的人生中开拓出神圣性,在最普通日常的人际关系中将有限的人生拓展出永恒,显示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气魄和担当。他多次被打下神坛,但恰恰是他的“即凡而圣”的途径,为当今世界提供了一种既不依赖于对超验世界的盲目信仰,又超越个人、胸怀天下的宗教精神。
作为哲学家的孔子从未设想建立一套哲学理论体系,但他建立了以人际的关爱(仁),而不是以个人理性选择和抽象思维为基础的主体性。在这种主体性里,立人与立己最终合而为一。他的“无适无莫,义之与比”和“中庸之道”将冷冰冰的道德责任变成了人生的艺术。他的个人观、尊严观、语言观等,处处显示出卓越的智慧和洞见,而且微妙地结合为一个具有强烈实践倾向的整体。
作为政治改革家的孔子虽然没有显赫的政绩,却奠定了后来被孟子称为“王道”的德政理论基础。其理想社会的显著特点是和谐,“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差异是和谐的必要前提。此外,通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表明了君臣、父子之间不仅有权利,更重要的是有责任。要以道德、能力获得或维系权利,反之则不配拥有相应的权利。这些思想蕴含着对世袭制的革命性的否定。
作为教育家的孔子,“有教无类”,就像良医门前多病人一样,吸引了大批来自各阶层的学生。这种“人人有受教育的权利”的理念在今天都是难能可贵的。他所教授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科目,也是今天素质教育的良好典范。他因材施教、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虚心接受批评指正的态度,本身就是对后人心目中迂腐固执的腐儒形象的颠覆。
作为凡人的孔子,他绝不只是一个天天想着社稷江山、功名利禄的人。他认为修养的最高境界就是达到“游于艺”的生活状态。他欣赏弟子曾点的志向:暮春时节,穿上春服,携好友弟子,到沂河里戏戏水,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唱着歌儿回家。他享受锦衣美食、喜欢音乐和歌唱、有着古怪的衣食习惯。也会犯错误并且遭遇尴尬的局面。当然,孔子受时代的限制,还有观念的局限,甚至也似乎闹过绯闻——“子见南子”。但对他的所谓精英主义、男性至上等的指责,却常夹杂着批评者的偏见。
以上点点滴滴仅仅是一串雪泥鸿爪,要想更多地了解孔子,还得继续沿着这串爪印前去看个究竟。
(本文摘选自《孔子——人能弘道》译者的话,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