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琴抱酒溪樵路,直蹑青岚听远钟”。出句何其潇洒,意境何其辽远。溪畔抚琴,松间酌酒,眼前青岚浮动,远处钟声隐约。好一处神仙福地,世外洞天。令人不禁心生向往,腋生两翅也。切莫以为此是前贤名句,实为诗词名家蒿峰诗中佳构,源自其诗集《己庚草》中《登莲花山》一诗。蒿峰考研经史,渔猎百氏。平日里手不释卷,博览群书。兼之齐鲁大地儒风浩荡,圣贤故里杏坛高张。蒿峰自幼生长于斯,得其濡沫,受其沾概,养就一副灵心慧性,故能出语精雅,卓逸不群。且赏其全诗:
登莲花山
云谷仙台秋色浓,
荒阶晚照始皇封。
岱南碧野留烟树,
汶北莲花绽秀容。
螭屈千山新甫柏,
龙吟万壑徂徕松。
携琴抱酒溪樵路,
直蹑青岚听远钟。
　　读蒿峰诗后小注知新泰莲花山向为岱南名山,主峰如欲放芙蓉,青翠欲滴。传昔日秦皇汉武皆驻跸于此。诗人久慕山中胜概,自然不能错过。云谷缥缈,仙台高筑；落日西斜,秋色斑斓。诗人一路行吟,见满眼风光,扑面而来,不觉浮想联翩,思接千载。忆及《诗经》中曾经写道:“新甫之柏、徂徕之松”。于是正好信手拈来,化古为今,且又妙合无形如水中著盐,最是佳绝。正应了清人王士祯之所言:“作诗用事以不露痕迹为高”(《带经堂诗话》)。又辅以“螭屈”“龙吟”之襄助,使横亘千里之群山顿具昂扬向上之气势。个中亦暗喻新泰之社会发展正如莲花山一般蓬勃激荡,欣欣向荣。再读其另一首山水诗,看看又是怎样一番风景。
重游鼓浪屿
鹭岛重登云气横,
榔椰画阁拥边城。
怒潮激浪连关影,
狂雨摧林闻角声。
远岸分明刘豫寨,
沿江何处郑王营。
阵前谁佩蟠螭印,
夜酹楼船斩恶鲸。
　　前者写山,已觉山势峥嵘；此番绘岛,似见岛影迷濛。诗人对鼓浪屿情有独钟,此日故地重游,感慨就不一般。鼓浪屿和厦门市隔海相望,四围波涛汹涌,云气纵横；岛上楼阁亭榭,红绿回环。诗人流连其间,气爽神清,然蒿峰并未陶醉于山光海色,绿岛美景。而是由怒潮激浪联想至当年之雄关壁垒,边塞角声。联想至远离大陆之金门马祖、宝岛台湾。诗里刘豫之奸佞和郑成功之精忠有一鲜明对比:一祸国,一报国；一奴颜,一赤胆。写来形象生动,情景可感。诗人将自我渴望祖国统一,渴望台岛回归之迫切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尤其结句之铿锵表达,更使诗人之家国大爱、民族气节跃然纸上。当年涪翁尝云:“临大节而不可夺,是为不俗”(清·何绍基《使黔草自序》)。自是千古箴言!再读其:
满庭芳·古隆中
　　汉沔横依,荆蛮俯控,气凝诸葛隆中。我来初雪,又恍见群雄。指画江山人物,凭谋就,汉鼎三封。君臣契,声犹在耳,千古忆英容。
　　难逢。金鼓起,风云际会,躍虎腾龙。叹七擒六出,五丈灯红。生死皎然无恨,报三顾,尽瘁鞠躬。倩谁赋,武侯祠下,日月照孤忠。
　　隆中,地处襄阳,“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此为经典名著《三国演义》对古隆中之描绘。“隆中”因诸葛亮稀世之大隐和刘皇叔“三顾”之精诚而名闻天下。更因不朽之华章《隆中对》,使“隆中”成为智者摇篮,而“垂千古”“永清幽”也。考古今骚人咏孔明者早已不计其数,故再写“诸葛大名”就不易为。今蒿峰以四言对仗开篇,显得气势磅礴,先声夺人。昔日刘玄德立雪访诸葛,今日蒿峰披雪到隆中,两者何其相类,岂非上苍有灵,令古今机缘不约而同。该词接续便从隆中对策写起,火烧新野,赤壁鏖兵；六出祁山,七擒孟获。孔明终因积劳成疾,病逝于五丈原头。一路写来,直如行云流水,酣畅无比。结拍处诗人对武侯诸葛“出师未捷身先死”之际遇遭逢尤表同情。想来个中莫非亦有诗人于未竟事业之叹息与未展才华之遗憾乎!读罢蒿峰俊深沉潜之作,再赏其清空精巧之小品,亦别有情趣。如:
襄阳旅次致大明湖雅聚诸友
依建华兄韵
风寒莫叹叶黄枯,
雪拥柴门围酒炉。
北望关山归不得,
汉江水接大明湖。
　　此诗为蒿峰寄大明湖雅集好友之作。写得清新流动,圆润空灵。诗人于襄阳途中忽接同仁诗笺,捧读再三不禁欣然有和也。窗外花零叶落,大雪纷飞；身前孤灯羁旅,鞍马劳顿。此时正宜围炉夜话,把酒吟诗。此景此境,诗人未见丝毫萎靡,相反却有奇想悄然:吾虽人在江汉,不得归去,却可将我之情思寄予汉江之水一路奔腾,北上齐鲁。如此便能使两地之水互为交融,而自己亦能神驰如电,再与昔日好友推杯换盏,一叙衷肠也。蒿峰此诗与明人吴宽《雪夜忆友人宿伏龙山中》“静夜独眠高榻上,故人遥在数峰西”之名句有异曲同工之妙。结拍“汉江水接大明湖”一句最是精彩,允为篇中之眼。再读其另一首:
瑶湾秋塘
残荷秋尽叶枯黄,
可是文公半亩塘。
依旧清清源活水,
来年翠盖映春光。
　　考我神州赤县,名曰瑶湾者众。而诗中所写之瑶湾应在江西婺源之考村。瑶湾群山环抱,溪水长流；民俗淳朴,文风荡漾。村中宗祠院落、栉比鳞次；琴房舞榭,错落有致。“三千年读史不外乎功名利禄,九万里江山终归是诗酒田园”。便是考村瑶湾之生动写照,南宋理学泰斗朱熹便诞生于斯。蒿峰此作即源于朱老夫子之《观书有感》一诗也。村野水塘,随处可见,本不足奇。而将寻常水塘与朱熹之源头活水巧妙构连,就非常人之力所能及。蒿峰透过晚秋之颓败,残荷之零落。看到的却是朱公之半亩方塘,想到的是方塘之清源活水。如此遐思非诗人之涌动文彩不可窥探也。从中亦可知蒿峰于百家经典皆烂熟于心,故能左右逢源,游刃其中也。此诗体裁虽小,却一样清新可爱,活泼自然。
　　《己庚草》所载悉为蒿峰近两年所作诗词,共分上下两卷。上曰“河山凝韵”,下曰“春动梅声”。大到家国事业、山河千里；小到坊间里巷,知交二三。一事一景,一人一物,皆能感其心怀,动其清绪,有所思、有所感、有所悟也。且其言语往往能独具哲思,别出心裁,想别人之所未想,道别人之所未道也。此亦蒿峰十年寒窗,博踪邱索之功也,所谓“胸中有丘壑,笔下起烟岚”。《己庚草》中妙想迭出,好句盈眸,自难一一析解,故书中佳处自有待于列位看官细细赏读也。承蒙蒿峰雅爱,使吾有近水楼台之喜,先睹为快。故聊撰数言,不足为序,以尽观感尔!
　　(本文作者为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理论研究与评论部主任、《中华诗词》杂志副主编,首都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上海大学中华诗词创作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