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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人的世界路过

齐鲁晚报     2021年12月29日
  似乎,年终岁尾的时间总是呈大块颗粒状的,每一块消耗起来都充溢着些许不舍与惆怅。总结与回望,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为生命找寻一个意义或支点。
  冬至那天傍晚,路上堵得厉害,回到家时天已漆黑。出租车司机是个80后小伙,高个子,板寸头,衣服遮不住肚腩,略带婴儿肥的脸庞挡不住跑生活的疲累。等绿灯的空当,汽车长龙蜿蜒出几个弯儿。与他闲聊得知,他老家济阳,在市区已买房,跑出租十多年,自称老司机。就在我上车前,他抢到两个单,目测送达我后赶不回去接另一客户,他慌了神儿,摸起手机问哥们儿会不会违约或被平台扣分。抬头的瞬间,我瞥见他的抬头纹就像花卷上的折子一样卷了起来。他恍若犯错的孩子,喃喃自语道:“先跑着再说,有活儿干比没活儿强。”断断续续地,他聊起平台的抽成、每天的份子钱、堵车的烦恼,还有明星的热搜榜……我想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没有多问。到家后,他帮忙抬轮椅,又加了微信,他的微信签名是“理性控制感性,稳住”,我瞬间觉得稳住的不仅是方向盘,还有一颗愈挫愈勇的心。
  文学批评家张定浩曾写过时值盛年的上海地铁:“倘若你足够诚实,不玩弄虚华,在上海这样一个地方行走,或者从外地刚刚回来,看见地铁的标志,就只会觉得安心,如同见到24小时便利店一般,又仿佛在大海中见到灯塔。”直到我第一次坐上地铁,才明白他所说的安心为何意。地铁打通城市空间,也重新定义我们的生活,每个站点都像小型博物馆或艺术馆,把我的青春记忆一一激活。结识庄站长,他身着藏蓝色制服,普通话说得流畅自然,给人得体舒适之感。他是甘肃人,毕业后先是和女友在深圳铁路系统工作,后来女友回到家乡济南,他也跟了过来,从此在这里工作和定居。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客流中,听他娓娓讲述,颇觉几分浪漫色彩。到了八里桥站,遇见不少穿着臃肿的中老年人或手提小推车或拉着行李车,载着满满当当的蔬果候车,那分明是一家人的灯火温暖和舌尖幸福。人群中我仿佛眺望到父亲的消瘦身影,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离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上学时乘坐公交车那样去乘坐地铁,从始发地到终点站,漫无目的地逛,玩到天黑才回家,但我知道,再也没有人骑自行车来车站接我回家了——不是从父亲去世的那天起,而是从他的自行车在楼梯上被人偷走的那天起,很多记忆随之终结。
  对我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深入骨缝的剧疼就像毒蛇吐出长长的芯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在哪个部位突袭或痉挛。越冷越疼,越疼越怕,但我偏偏不信这个邪。于是乎,经常看书到深夜,忘记了时间。依然是读《红楼梦》,愈发觉得书中的那个冬夜离着我们很近。小说第51回,袭人因母亲病重回家,怡红院里乱了套,尽管王熙凤反复叮嘱“别由着宝玉胡闹”,但还是乱作一团。曹雪芹笔下的故事就像电影长镜头,一帧一帧都是鲜活的众生相。先是麝月为宝玉铺床,晴雯受了风寒,在熏笼旁取暖,麝月让她站起来把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她抱怨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宝玉自己动手放下镜套,笑着说,“你们暖和罢,都完了。”宝玉的体恤人从来没有分别心。这时候,晴雯忽然想起来,“终究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在乡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汤婆子”就是暖水袋。冬夜,睡下后最厌恶的事就是被人叫醒,可偏偏宝玉睡梦里习惯喊袭人,他这一叫,睡在外间的晴雯先醒了,又把麝月骂起来,“连我都醒了,你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其实,麝月不过是装睡,有趣极了。接下来的分镜头,让人看得笑中带泪。麝月给宝玉倒半碗茶,宝玉怕她受寒,让她披上自己的貂颏满襟暖袄。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玩心大,麝月倒完茶便开门出去看月色,晴雯接踵而去,要吓唬麝月,刚一出去,热身子被风一吹,“侵肌透骨”,脸也发烫。宝玉借口叫晴雯给他掖被子,顺手一摸她的双手冰凉,叫她“快进被来渥渥”。麝月回来见状,骂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白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宝玉对女孩子的疼惜跃然纸上,而女孩子之间的天真无邪,连吵架都吵得那么可爱,不由使人心生向往。是的,我所希冀的是被窝里相互依靠的暖意,以及温暖背后的人情。这种人情,并非世故人情,而是人世间的种种有情——甲从乙的世界路过,陌生也好,熟悉也罢,都是逆旅中的匆匆过客。然而,有个叫曹雪芹的过客,享过锦衣玉食,挨过漫长冬夜,看破红尘往事,所写下的文字正是一部忏悔录,留给后人自证自悟。
  从他人的世界路过,成全的是我们自己。很喜欢娜夜的诗歌《我需要这场雪》,情不自禁大声读出声来:“我需要看见人类相互搀扶彼此温暖的这一刻/——这突然涌出的泪水/柔软的空白模糊不清的辨认眺望……/像爱需要一次动摇/一次怀念/像时间可以拆开/我需要这样一条短信:/我生活在与你相会的希望中/——我需要眼前这一切。”亲手拆开我的2021,迎面而来有着太多委屈与隐忍。同时,我在他人生命中看见了更为真实的自己,继而顿悟:生与死,悲与欢,逝去与留存,不过是同一回事,最终都抵不过时间的角力。眼看时间之树簌簌落下黄叶,被白雪覆盖,又被灰尘掩埋,但是,谁能说泥土拱动之下没有新生呢?抽身而去的自有归处,事有遗憾的他日圆满,一切都是上天的恩典。我,不过是有所期待,有所挂碍,在这抬头踌躇之间,新年的铃声被远方的声音碰响,“新年好呀!”一趟全新的旅程由此开启,除了立即上车,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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