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烟生
农历八月十五为中秋节,因恰值三秋之半而得名。烟台人俗称“八月节”、“八月十五”,是仅次于春节的民间传统第二大节日,也是最有人情味、最赋予诗情画意的一个节日。如果说春节是一部雄浑激越的交响乐,那么中秋节就是一支委婉抒情的小夜曲。是日,住娘家的妇女都必须回婆家过节；外出的游子也要回家,吃团圆饼(月饼)。烟台人都希望在这个节日里人月同圆,寄托花好月圆人长寿的美好愿望,所以又称团圆节。
中秋节,烟台人家中午一般吃菜包子和大饽饽,寓意财运亨通,日子饱满,子孙兴旺,生机勃勃。夜晚,家家准备丰盛的晚宴,子女回来了,一家人团圆了。当月亮东升,全家共聚一堂,喝团圆酒,吃团圆饭。菜品随时令和家境而定。富庶大户置办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各式精致月饼；普通人家也要割肉、买鱼、炒几样菜,打点散白酒,购买一二斤月饼供月,给孩子解馋。一桌中秋节家宴,展现出烟台人家祥和喜庆的图画。
旧时一进八月,烟台街市面上大小点心铺、糕点店就应时出售月饼,品种杂陈,琳琅满目,种类很多。从外观上分有硬皮、酥皮两种,从内馅上分有红糖、白糖、冰糖、豆沙、枣泥、青红丝、瓜丁、五仁等十几种,每个月饼下面贴有一方小红纸。民间传说,这是汉族百姓不满元朝统治者的压迫,八月十五传递杀“鞑子”的联络形式和信号。在烟台,中秋佳节晚辈一定要给父母和长辈送礼品,月饼必不可少。当时流传一句俗语“八月十五月光亮,圆圆月饼送高堂,父母吃了团圆饼,身体健康子孙旺。”中秋节也是密切亲友关系,增进友好感情的馈赠节日。烟台人素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平时得到亲友的帮助和关照,心中总念念不忘。于是趁中秋佳节之际,携月饼、美酒等礼品登门拜谢,送去问候和祝福,表示感恩之意。
20世纪60年代,中秋月饼凭票供应,大多数人家生活拮据,每人能供给半斤月饼,可谓高档消费的奢侈品,为了让中秋节充满喜庆、体现圆满与丰足,多数人家一进入七月就开始筹备白糖、冰糖、核桃仁、青红丝、芝麻等制饼的原料,自己动手制作月饼。月饼已不仅仅是一种美味食品,而是作为寄托美满团圆的吉祥物,被家家户户追崇。
制作月饼既要好吃,又要好看,所以月饼模子是关键。记得姥姥就有一套制作月饼所需的模子,是干过木匠活计的姥爷选用木质细腻、纹理缜密的杜梨木,经过锯刨、刻花、打磨等多道工序制成,刀法精湛娴熟,颇具匠心。扣出的月饼整洁光滑无杂纹,尤其是刻制的图案令人叫绝,有月宫图、嫦娥奔月、老寿星、龙凤呈祥、八仙过海、玉兔捣臼等。姥姥制作的月饼馅里加青红丝、冰糖、核桃仁、芝麻等,脍炙人口。姥姥的月饼除了送一些给舅舅、小姨,还送给东邻西舍一些品尝。月饼里包裹的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和一份浓浓的亲情。
烟台各地都有中秋之夜拜月、赏月的习俗。传说中秋拜月起源于战国时期的齐国。齐国民间少女无盐幼年时虔诚拜月,长大后以优良品德和才艺被选入宫,但两年未得宠幸。第三年的八月十五她在御花园拜月时,正巧被赏月的天子瞧见,发现她美丽出众,便册封为皇后。自此,中秋拜月的习俗就沿袭下来。为弘扬和渲染中秋拜月的习俗和氛围,中秋节期间,烟台的大戏院丹桂戏院(后改称胜利剧场)、寿仙大戏院(后改称大众剧场)还上演传统京剧《嫦娥奔月》、《貂蝉拜月》。这些传说和故事给月亮罩上了五彩缤纷的光环,体现了民间百姓对月亮的美妙遐想和崇拜,也委婉地表达了妇女追求自由平等、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当人们拜月赏月时,回味这些美丽的传说,备感兴趣盎然,别具一格。
中秋月,浓缩了吴越春秋、楚汉相争、唐风宋韵、明月清风,被历代文人墨客感怀传颂。吟咏不绝,注入了情景交融的感怀。记得《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有一佳句“天上一轮才捧出,世上万户仰头看。”可谓烟台人家的真实写照,家宴结束后,圆圆的月亮升上夜空,家家户户都在庭院中间面向东方对着月亮,设置供桌,摆放香案。供桌上有月饼、西瓜、葡萄、苹果、鲜枣、石榴等时令水果。烟台人办事周到,感情细腻,富有人情味,没有忘记任劳任怨的劳动者,有的人家还在供桌上摆放一盘毛豆,用来犒劳在月宫中辛勤捣药的玉兔。烟台拜月的都是妇女,因为月亮属阴,所以烟台的男人从不拜月,素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之说。我个人认为,中秋节剥夺男人拜月的权利,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的确是对妇女地位的提高和尊重。
当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大地,家家户户点燃香烛,烧香焚纸,祭拜月神(月宫嫦娥)。老太太们面对月神码(月神码上印制奔月的嫦娥),或木雕月姑(嫦娥)塑像,一边磕头,一边喃喃低吟:“八月十五月儿圆,西瓜月饼敬老天,敬得老天心欢喜,一年四季保平安”。姑娘和少女则各自摆设月神码,一边合掌祭拜,一边虔诚地心中默念:“月儿光光月饼圆,嫦娥姐姐保佑咱,但愿找个如意郎,白头到老日子甜”。女人们祭拜完毕,焚烧月神码,撤供。
拜月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围桌而坐,分食月饼。一个月饼由家庭主妇按照全家的人口数目切成等份,包括羁绊在外的游子和孕育于母腹中的婴儿,也要给他们留出一块,取其全家团圆之意。四世同堂之家由于人口众多,常常要制作一个四五斤重的大月饼,以便于切割分配。大家只有吃了分食的月饼后,方可随心所欲品尝其他月饼。吃月饼又称“尝月”,真是浪漫而富有诗意呀!烟台人吃月饼都能尝出宋代大诗人苏东坡词句中“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的个中滋味,此时,小儿偎依在父母怀中,咀嚼香甜的月饼,遥望神秘而又明亮的圆月,聆听长辈讲述“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神话传说。
大孩童感兴趣的是“唱月”,他们怀揣月饼凑在街头胡同,沐浴着如水的月光,将月饼端在手中,互相比较谁家的月饼大,谁家的月饼漂亮,并且齐声高唱歌谣,名为“唱月歌”。歌词多为俗语俚曲,如“月儿光光,小孩烧香；月儿亮亮,小孩唱唱；小孩唱唱,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月饼甜,月饼香,吃了月饼唱月亮,月亮高高在天上,照得小孩快快长……”天上的圆月,手中的月饼,如画如诗般芬芳了天真无邪小儿郎的心田,朗朗上口的唱月歌灿烂了童年的纯真记忆。
使我最难以忘怀的是1967年的中秋节,那时社会上刮起破除旧“四旧”的狂澜,中秋节首当其冲被列为“四旧”遭革除。月饼理所当然也成了“四旧”的产物,厂家不生产,商店不出售,民间人家不敢制作,连姥姥那套使用了几十年的月饼模子,也被统一收缴,付之一炬,心疼的姥爷直跺脚。心灵手巧的姥爷另辟蹊径,他找出木匠家什,戴上老花镜,重新刻制了一个圆饼模子,大小形状与月饼无异,但模型上刻有麦穗和齿轮,中间一个大五角星上嵌有三个隶书字“胜利饼”。姥姥就用这模子制作月饼的变异品种“胜利饼”。其实胜利饼的外皮和内馅都是月饼用料,只不过是新瓶换旧酒罢了。当姥爷把胜利饼送给东邻西舍品尝时,大家都说是一大发明。
乡亲们得知这一消息,竞相借用胜利饼模子。那年中秋节,全村人家家户户吃了胜利饼。乡亲们在延续千百年来传统的赏月习俗,品尝美味的胜利饼同时,双挑拇指夸赞姥爷:“嗨,这‘农民伯伯’就是比‘工人叔叔’高,不仅辈分高,这脑袋瓜子也高,工人叔叔就不会研制胜利饼。”姥爷的胜利饼模子,是他一生中引以自豪的最得意杰作。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圆圆的中秋月,是深深烙在烟台人乃至一个民族的印记；圆圆的中秋月,注入了烟台人美好的期盼和祝福,带来家人团聚的温馨；圆圆的中秋月,是彰显中国古老文明鲜活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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