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繁仁
人到底有几次生命,这是不言而喻的。从哲学的角度说,人的生命是一个过程,是时间中的流淌。哲者将活着的人称作“此在”,即此时此地的存在,是在特定的空间与时间中的存在。而人是唯一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死亡的动物,海德格尔将人称作“向死而生者”；而从生物学的角度说,人的生命与动植物一样都有一个播种、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收获与败落的生命过程,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去除其消极意义,从生物学的角度说这一说法是没错的。正是从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的角度,我们认为“珍爱生命”应该成为一切有价值哲学的根本要旨,或者说是最高原则,当然也是当代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的最高原则。生命尤其是人的生命的美丽绽放就是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的追求与要义。
由此可见,所谓“人有两次生命”这是一个伪命题。但是2017年春节我在病中却切切实实地看到,真的有人信奉人有两次生命的伪命题。这真是一种病痛中的特殊经历。
先从我的病说起,本人从2002年开始从事生态美学研究,一直对环境污染,包括雾霾的危害进行探析,但具有切身感受却是这一次。春节过后由于降温与整个北方的大面积雾霾,我就不停地咳嗽,这种咳嗽发展到剧烈而不停息,甚至通宵不止,乃至气管痉挛。大年初三,出现铁锈色痰；大年初四到医院就诊,大夫诊断为肺炎,没有让我回家,住进医院。
住进医院后才发现我的病友中有若干与我相同的老人,都是肺炎,都是咳嗽不止,都是铁锈色痰,这些老人大都是这个冬季在雾霾猖獗中住进医院的,最高龄为96岁。我还算是这些老年病人中的“年轻者”。在这个病房中真是咳嗽之声此起彼伏,众多病友通宵难眠。当然这种肺炎较易诊断,治疗方案医院也胸有成竹,那就是持续地用抗生素点滴10-15天。每天两次,大约三小时。
初五那一天,是传统的“破五”。我刚刚入院两天,病情正在控制之中,仍然咳嗽难止,但从初五晚上到初六凌晨,透过微开的窗帘之缝,看到随着一阵阵爆竹声,一股股浓烟直冲云霄,几乎是彻夜如此。我就想,这些燃放爆竹“破五”的人肯定是相信“人有两次生命”的人。因为在这样严重的雾霾天气中有好多人饱受雾霾之苦,甚至徘徊在生命的边缘,特别是老人与孩子。这里也许就有他们的父母与子女,甚至这种雾霾也会戕害他们本人,难道他们就没有一点担忧吗?
中国传统文化是充满着同情之心与怜悯之心的,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雾霾严重,呼吸道疾病猖獗,而有关部门已经倡导不燃放爆竹的情况下,仍然如此放手地燃放,其结果只能导致雾霾的加剧,更多的人,特别是老人与小孩被呼吸道疾病伤害。很难讲这是一种符合道德的行为。卧病在床,感慨万千,思绪飞扬,产生如下三个提议。
其一,充分认识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的生命意蕴。当代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的产生就是对于现代工业革命只见物不见人的弊端的一种反思,是对人的生存特别是人的生命的空前重视。我们的一切发展都是为了提高人民的生存质量与生命质量,而不是其他。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的要旨就是美好的生存与健康的生命。保护自然就是保护生命,绿色发展就是生命第一的发展。美丽中国首先是健康中国。
其二,提升抗霾的认识。对于雾霾我过去有一种从现实出发逐步解决的看法,但这次罹患肺炎,我看到了雾霾对于人的健康危害之深。当前呼吸道疾病的发展与蔓延,对于老人、孩子与慢性病人的危害已经日渐严重,不少都与当前严重的雾霾有关,抗霾就是对于生命的一种保护,雾霾的顽疾应该早治快治,刻不容缓。
其三,重建春节文化。传统春节文化是农耕社会产生的一种文化形态,所谓“爆竹声声过新年”,那是农业社会没有空气污染的情况下的一种乡村习俗。当前已经进入工业社会,我国的城市化已经达到50%以上,而城市高楼林立,有极强的热岛效应,爆竹震耳欲聋之声与阵阵烟雾,都无法消散,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加重城市污染,危害健康。因此,春节文化需要重建,对于年味需要重新塑造,我想团聚就是年味,健康就是年味,保护环境就是年味。
让我们珍视生命,珍视健康,建设适应时代要求的生态文化与生态美学,坚信生态问题归根结底不是经济问题与技术问题,而是文化问题,是态度问题。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原校长、终身教授)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