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茂
央视大型原创文化类节目《中国诗词大会》非常火,不仅参与者众,还制造了一些焦点人物与热门话题。许多朋友、同事、学生也参与了这场文化盛宴,作为高校文学院老师,我也十分关注大会赛况,看了大量的比赛视频,有人认为,诗词大会已经连办两季,都引起了强烈反响,中国将会掀起学习与创作诗词的热潮,从而引领人们关注并传播传统文化。也有人认为创作比背诵重要很多,区区一个诗词大会,不会有什么大的作用。有学者质疑点评嘉宾的诗词修养,认为国内诗词教育并不成功,中文系学生懂格律的都不多,更别说创作了。考试已经把青年人的诗词灵性毁掉了,如果搞诗词创作大赛,还能是青年人的舞台吗?
对于诗词大会,我更在意青年学生的看法,于是发动学生参与讨论。一位理科大一的学生认为,“《中国诗词大会》并没有改变我对古典诗词的看法,也没有激发我学习古典诗词的热情,最多就是在嘉宾老师的分析中更多地了解古典诗词背后的涵义,所以这个节目对我来说很‘鸡肋’,因为我不是很喜欢中国古典诗词,理解不了古典诗词深层的审美意蕴,也不会创作,所以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一位文科大二的学生对我说:“看了近期很火的武亦姝的一些比赛视频,特别佩服,2000多首诗词熟记于心。这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在台上一站就有一种古代大家闺秀的感觉,外貌没有特别惊艳,就是那种诗书的沉淀美吸引视线。”对于前者的观点,我表示理解,对于后者的体会,“于我心有戚戚焉”。
三年前,我在美术学院新生班级讲授《诗经·静女》,诗中写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诗写得很简单,但活泼灵动,充满生活情趣。两千多年来,静女形象一直根植于国人心中,成了美好女性的代表,但诗中始终没有描述静女的身材、容颜等外在形象,她的美主要通过叙述人的讲述,依靠静女的举止、行动去体现,至于她到底有多美,全凭读者去想象。我问同学们,静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们为什么喜欢她?有同学认为静女是一个单纯可爱的人,她爱生活、爱美,敢于追求真挚的爱情。也有同学认为静女是一个娴静美好、矜持含蓄的少女。一位女同学的发言让人眼前一亮,认为静女是一个充满古典美的女子,引起了大家的深思。
古典美源自古希腊学院派的绘画技法,在文学形象中,表现为含蓄内敛、安详柔美、天然纯净、不事雕琢,气质超凡脱俗,所以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有男生说,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具备古典美的女子了,女生则反唇相讥,当代女生就是要张扬个性,不会迎合男人心理。我问女生,矜持含蓄就不是个性吗?为什么个性就一定是外向张扬的呢?古典美女真的就绝迹了吗?在《中国诗词大会》上大放异彩的武亦姝不就是当代静女吗!总是一副怯生生如履薄冰的样子,从不张扬,但内秀于心,因为淡看荣辱得失,所以单纯文静,敢于表现。
有人问我,学习古典诗词到底有什么用,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应付考试,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用,但无用之用,方是大用。比如对高雅气质的涵养,对美好个性心理的培养,对审美素养的提升,古典诗词功莫大焉。“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有用还是没用,用心体会去吧!
即使是在校大学生,对诗词大会的看法也向两极发展。我们应该看到:一方面,诗词大会很热闹；另一方面,中国诗词的处境一度有些落寞。古典诗词如此,白话诗更是如此,在两届诗词大会中,白话诗都缺位了。
17年前,我在南京一所大学攻读硕士学位,选修了一位副教授的“当代诗词研究”课程,与文学院本科生一起上课。有一节课上,老师讲得很尽兴,但认真听讲的同学很少,有人看闲书,还有人交头接耳。老师很有风度,没有发脾气,而是问在座的大学生:你们年纪轻轻,为什么就不喜欢诗呢?其实,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有人会说,大学生只是不喜欢白话诗,古典诗词尤其是格律诗,许多人还是喜欢的,这也是不客观的,许多人会背几首格律诗不假,但要谈到真心喜欢,因而走近古典诗词,用心去揣摩体会甚至研究、创作的人并不多。
但白话诗确实风光过,最近的辉煌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上面那位老师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亲身经历过改革开放初期的诗歌繁荣,在他的少年与青年时期体验过什么叫“我为诗狂”。当时的青年学生,谁不会背几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1980年后出生的却没有这样的经历了。朦胧诗兴起时,他们要么懵懂无知,要么还没有出生,长大后不喜欢白话诗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而这次,一台成功的电视节目证明了曲高的古诗词也能引来众人和。当然,面对如何传承传统文化的大课题,一个热播电视节目只是迈出了一小步。
(本文作者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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