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阿城对谈《回望》:
细节的描写最有力量
2017年02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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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之后,茅盾文学奖得主金宇澄带着《回望》而来,将父辈那充满血与牺牲、理想、青春、爱与守候的故事展示在读者面前,回望那段曾经失落的往事。在近日举办的新书读书会上,金宇澄与著名作家阿城畅谈《回望》一书,与读者分享文字背后的记忆与印象。
  金宇澄:我特别喜欢中国式的叙事方式,譬如说一些简单的笔记,李伯元的《南亭笔记》里各式各样的人物描写非常简洁。中国人的写作方式不是里里外外全掏出来,或者把一个人的内心都写出来,就是几句话,一些碎片化、生动的描写。这种阅读和我们以往看的用砖头一样厚的书来分析一个人的一生有不同的感觉。
  写《回望》的时候,我父亲做地下工作,并不像我们看的电影或者谍战片那样,都像钟表一样算计得很准,其实有大量的人为失误。这种偶然性的失误,在历史上不会写,但是对读者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事情。所以我在《回望》里面会触及一些细节,这些细小的部分才是我感兴趣的。

  阿城:我拿到《回望》这本书之后,发现这本书跟《繁花》一样,也有一幅地图,它和《繁花》地图所标出来的点基本上是重合的。假如金老师继续写下去,我们将会看到一幅完整和密集的上海地图,每一个点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慢慢地,如果还有其他作者来写的话,上海故事在时间轴的串联上面会非常丰富,我们对这个城市像对家庭一样熟悉了。所以我特别期盼金老师的著作把这些点再细致、再深入,像巴尔扎克写《人间喜剧》一样,绘出他们那个时代的法国地图、巴黎地图。

  金宇澄:我第一次在阿城这里听到自然主义是非常有用的,受益匪浅。包括写《繁花》,有人也说写作还原到这种地步,是否有意思?虽然已经离一般的写法很远了,但是我也很犹豫,我这样写是不是行?写作一直在纠结当中。

  阿城:中国一直在强调写实主义,那么什么是写实主义的基础?其实是自然主义。一定要通过自然主义达到写实的极限,到了这个极限才能知道你的写实主义把握得是不是有分寸、够分量。
  我们讲了这么多年的现实主义,但是对于自然主义一直持批判的态度。现实主义实际上是在拷问你对现实的认识和你要发扬什么,自然主义不是这样,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写这个细节,写得那么细,里面好像没有告诉我们什么价值观,但是它那么有力量!我们几十年的写作一直没有看到自然主义的底,但是实际上中国是有这个传统的。《金瓶梅》和《红楼梦》就是自然主义的描写,但是《红楼梦》加了一点——这是张爱玲对《红楼梦》不是特别满意的原因——它告诉读者一个价值观或者该放弃什么,后来贾宝玉还是出家了,很强的价值观使他有这样的行为。《金瓶梅》不是,你就看到一个自然的生物体慢慢地怎么没了。
  我看《繁花》最兴奋的就是它有那么多自然主义的性质。自然主义的描写对我们来说是最本性的、你敢直视的。你敢直视它,实际上就是敢直视自己。你平常没有机会去直视自己,顶多是反悔;当你在自然主义这个底线游走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在看自己、认识自己。

  金宇澄:有人说《繁花》是用改良的上海方言写成的,写《回望》的时候没有用上海话来写。我是当编辑的,收到的各种方言的稿子都有,有一些方言稿子外地人就看不懂。譬如说上海话有个词叫“熬稍”,就是“赶快”的意思,字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如果你写成上海话“熬稍”,外地人肯定不懂,我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让作者改。轮到我自己用上海话写作的时候我就有意识——我自己可不能写这样让别人看不懂的。说得好听一点,这就是改良。

  阿城: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说这个暑假要把《三国演义》看完。字还没有认全,就要把《三国演义》看完了而且还要给别人讲,这个猜字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对待方言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看到金老师所说的“熬稍”这两个字出现在小说当中的时候,你别着急问什么意思。我们受的教育使我们有一个习惯,必须基础扎实,一步步搞明白再往前走。阅读不是这样。即使全书都读过了,有些内容你只有在另外一个人生阶段才会懂。因此,不求甚解其实是阅读的普遍状态。凡是跟前后文有逻辑关系的,你都能够很快猜到是什么意思。这里面唯一损失就是音韵之美。我们为什么愿意说我们的母语,比如山东人愿意说山东话,就是因为有情绪自然而然地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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