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蔷薇一院香
2017年09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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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丽

  阳光正好的秋日黄昏,夕阳释放着最绚烂的颜色。他坐在广河岸边的草地上,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澄澈时而贪婪,夹杂着深深的依恋和不舍。他目送着夕阳,用力地呼吸着青草和河水的气息。夕阳小心翼翼地陷落,只剩下满天的霞光。他说,回去吧。弟弟抱起他瘦弱的身体,就像托起一片干枯的叶子。
  那是他最后一次出门。三个月之后,他——我的外公在88岁之际去世了。
  外公姓孙,名明坤,还有一个名字叫常青山,那是他参加革命的名字。外公不爱运动,在老人们走步健身的时候他总是窝在家里,侍弄花草,看看书,再就是自创一套按摩手法,按头搓脸,舒展腰腿。他生活极其规律,早睡晚起,保证婴儿一样的睡眠。养的花也不名贵,一院子的月季、君子兰和蔷薇,向晚的风吹过来,真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了。他会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抑扬顿挫地读出来。在他80岁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每次去看他,他都要拉着我的手,把他看到的不认识的字或者看不懂的古文拿来问我。我讲给他听他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那态度就像一个认真学习的小学生。外公越到老年越像个孩子,那时大家都操心我的婚事,有一次外婆问我有没有中意的男孩子,一边感慨说现在的年轻人有爱都会大胆说出来,不像她们年轻的时候。突然外公看着外婆说,我爱你。刹那间外婆的脸红了,就像少女一样羞涩地笑着。我突然想流泪,祖辈的爱情大多太含蓄,很多夫妻终其一生也不会说出一个爱字。外公到老了却仿佛孩童一样坦然,对跟他吃了很多苦的外婆真诚示爱。
  外公60岁左右的时候住在大姨家所在的龙泉埠前村,那时特别盼望去外婆家,因为那是依山傍水的秀美村庄,可以在龙泉水库的堤坝上玩闹。最发愁的是在外公家里吃饭,饭桌上不许说话,不能剩饭更不许桌上地上掉饭粒,掉了必须捡起来吃掉。外公这时是很威严的,我们都不敢放肆。他穿衣服很仔细,看不惯我们四处疯跑。
  外公外婆年轻时为儿女尽心尽力,老了以后就完全放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再管那么多,只享受自己的小日子。我们去看他们,放下礼物说几句话一般都会离开,他们喜欢清静,人太多或者太吵,外公就会倚着炕上的被子,闭上眼睛不说话。外婆会把好吃的拿一些给我们说你们回家吃吧。外公外婆的晚年是村子里人人羡慕的晚年,他们有优厚的离休金,有同村儿女的贴心照顾,也有上级组织经常过来的问候。可是幸福生活还是阻挡不了岁月的磨砺,88岁的外公很瘦,他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看着那些蔷薇花,闻花香,听鸟鸣,大自然的一切还是那么美好。他知道自己拥有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外公安然而去,本来以为外婆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可是比外公小6岁的外婆冷静地看着儿女为外公送葬,鼓乐、路祭、花圈、挽联,那大概是广河村最隆重的葬礼。外婆表情凝重地说,我死了,也给我办一个这样的发送,雇上吹鼓手,热闹。我在旁边听着,感觉外婆的不凡。面对生死,不恐惧,不排斥,就像在说买一件同样的衣服。外婆60岁生日时就让小姨把自己和外公的寿衣买好了,压在箱子底,每年都会拿出来看看、晒晒,这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面对生死的态度。外婆今年96岁了,还健在,除了耳朵背,她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她爱美,头发一丝不苟,全口的假牙洁白如玉,衣服依然年年买,喜欢穿锃亮的黑皮鞋。
  我们都是普通人,外公外婆身上有着我说不清的情怀,遇事不绝望,能在苦难中开出花来,平凡的生活中隐逸着高僧一样的大度情怀。他们勤勤恳恳,写着自己的人生故事。
  如今那个弥漫着蔷薇花香的小院已成为记忆,但那花香芬芳的不止是岁月,还有家族血脉的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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